第96頁

    白老師溫和地說：「這之間沒有矛盾，治好了你自己，你也不可能忘了他，他和你不會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宋煜搖搖頭，看向了放在床頭柜上的兩本書，似是看著，眼神卻沒有焦距，「我看到了他寫的一句話，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從此失去了他。」

    天都塌了。

    「治好自己，你會發現你並沒有失去他。」

    「不。」宋煜猛地攥緊手心下的被褥，「我害怕，我怕我治好了自己，就會忘記他，這樣我就徹底失去他了，我情願不治療。」

    「宋煜……」

    宋煜打斷：「老師你還記得你推薦給我的那本《當尼采哭泣》嗎，布雷爾治好自己的那一刻，他放下了對貝莎所有的迷戀，可是我不想這樣。忘記他，放棄他，對我來說是比被疾病折磨更恐怖更痛苦的事情，我不想這樣，我想記得我和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想做布雷爾，也不想他成為貝莎。」

    「我已經失去了他，我接受不了他消失在我的記憶里。」近乎哽咽。

    第108章 我喜歡你，即使你有病

    楚修遠驚呆了， 從宋煜的隻字片語中， 楚修遠驚覺， 宋煜發病，是因為看到了他寫的某句話，他寫過什麼？宋煜看到的不會是《心理學》上那一句……

    所以今天宋煜失控， 竟然也是因為他？因為宋煜自以為失去了他，才……

    可他那天只是情緒失控，他從沒想過和宋煜分開。

    結果宋煜卻因為那一句失控， 付出了令他痛心的代價。

    心疼和自責如地上長出的藤蔓， 穿梭過楚修遠的軀幹，將他緊緊勒在原地。

    白老師：「你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會以為你失去他了？」

    宋煜抽吸一聲，他根本不想回憶， 他說不出口，好像只要說出口， 就會剝奪去他最後一絲奢望和幻想。

    白老師看了看床頭柜上的兩本書，伸手拿過，一翻就翻到了夾著奶茶券的那一頁， 懂了：「宋煜你要相信， 無論他書上寫了什麼，他都沒有放棄你。」

    楚修遠眼皮一跳，書上寫的……

    果然是他情緒失控的那天，寫在心理學上的那句話嗎。

    果然……還是因為他，全是因為他， 楚修遠的心被攪成了麻繩，絞痛，可心中又竄過一絲希望，如果宋煜不想忘記自己，那是不是證明，宋煜其實……真的有一點喜歡自己？

    那被絞起的心臟，雜亂無章地跳動起來，敲擊胸腔，敲得他頭昏腦漲，敲得他呼吸滾燙。

    白老師的問話又自房內傳出：「那我們換個角度，既然你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他，不如就把自己治好再回到他身邊，你們可以重新開始，而且也有可能，你痊癒後，他仍舊在你心裡。」

    宋煜還是搖頭：「我不敢賭那可能性。就算只有一點點可能性，我都不敢。」

    宋煜的頑固和固執逼出白老師一聲細微的嘆息：「可是宋煜，你還記得嗎，去年秋天，你曾經非常努力，也非常配合，說你想治好自己。為什麼。」

    宋煜低頭，半垂著眼：「因為他媽媽也有心理障礙，嚴重的抑鬱症和輕微強迫症，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他說他希望我們這些精神病從沒有出現在這世上，出現在他面前……」

    「宋煜。」白老師緊張地喊了一聲。

    宋煜笑著搖頭：「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怎麼可能離開他，我知道那些都是氣話，所以我想治好自己，這樣就不會給他更多壓力。我不想他因為我痛苦，我想他好好的，我想看他笑。」

    輕輕的，「很美。」宋煜的笑在回憶中，柔和得不可思議，「他笑起來真的很美。」

    白老師蹙眉，嘆了口氣，唉，又是個傻孩子啊。

    「可是寒假之後，我們之間的交流就有了阻隔，為什麼，你想一想，是不是這之間發生了什麼，讓你的態度轉變了。」

    寒假之後？

    門外的楚修遠睜大眼，宋煜抗拒治療，是從寒假之後開始的？那是不是，也和他有關？思及此，楚修遠背脊一凜，他似乎抓住了點什麼。在那天偷聽得知宋煜有強迫症之後，他以為宋煜寒假時那幾句反常的話是因為發病了，可這之間，是不是還藏著一些他沒有發現的細節？

    他們當時聊過什麼，說過什麼話，會導致宋煜的反常？

    猛然間，楚修遠睜大雙眼難道是因為……《當尼采哭泣》？

    楚修遠掏出手機點開聊天記錄，抖著手去查他們的對話，有……果然有……

    恰在此時，宋煜也提到了這本書。

    宋煜：「有一天，我和他討論到了那本書，他問我類似布雷爾醫生這樣的強迫思維，他對貝莎的迷戀消失在了他治好的那一刻，現實里有沒有這樣的案例。」

    頓了兩秒，「可我答不上來。」

    白老師心裡立馬生出一個猜測：「所以你聯想到了自己？」

    宋煜沒有答，但長時間的沉默讓白老師知道，宋煜默認了。

    楚修遠突然攢緊了胸口的衣服，呼吸滾燙，一呼一吸，好似能把他自己都焚燒殆盡，灼燒般的刺痛。

    白老師：「回答不知道就可以了。」

    「可我不想讓他失望。」

    白老師一聲嘆：「宋煜，如果他喜歡你，他會更希望你誠實地回答他，而不是看到你為此煩惱。你有沒有想過，當他得知你的症狀都和他有關時，他的感受？」

    宋煜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蒼白了：「白老師，你別告訴他……我不想給他壓力，不想他因此離開我，我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傷害他，我想保護他。」

    「那就配合我們，治好自己。」

    「可我……」宋煜痛苦地反覆呼吸，急促雜亂，他再一次跌入了自己固執的思維里，他怕。

    白老師的語氣原本溫和平淡，下一句卻變為莊重認真：「宋煜，我向你保證，當你痊癒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更喜歡他了。」

    宋煜緩緩搖了搖頭，顯然不信。

    白老師：「你不會忘記他，我向你保證，你絕對不會忘記他，你會記得你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你會記得他每一個笑容。」

    宋煜眯起眼，看白老師的眼神非常重。

    「因為你和布雷爾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楚修遠剎那間睜大雙眼，頓悟，攀著牆緩緩站了起來，白老師說得對，宋煜和布雷爾一點都不一樣，因為布雷爾的抗拒，宋煜沒有！

    布雷爾的症狀，他的痛苦來自於他想停止自己對貝莎的迷戀，他抗拒自己時刻對貝莎產生的性幻想，可宋煜不是，宋煜沒有抗拒他對我的迷戀，他抗拒的不是我，而是失去我，所以這不是宋煜的病症！他和布雷爾不一樣！

    他想告訴宋煜，他想親口告訴宋煜。

    同一時刻，白老師也說到：「宋煜你要想清楚，布雷爾對於迷戀貝莎有強烈的抵抗，但你從沒有抵抗過喜歡他這件事，所以你們是不一樣的。你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你的症狀造成的，你喜歡上他，和你的症狀沒有任何關係，因此當你痊癒的時候，你仍舊會喜歡他，你不可能忘了他。」

    「抵抗……」宋煜呆滯兩秒，呼吸也停滯了，片刻，他眼中漸漸泛起驚訝和漣漪，仿佛那深不見底的深淵冷潭，一點點反she出曙光。

    「我……」宋煜的目光she向白老師，又轉動起來，在撞上病房門口的時候，突然黏在了那一處，連眼球都輕微顫抖起來。

    他看著門口的身影一步步走向他，看著他做到床邊，看著他緩緩抱住自己，帶來灼熱的體溫和呼吸，聽見他說：「宋煜，把你的病治好。」

    宋煜依舊屏著呼吸，他怕一呼氣，身前的人就會被吹走，他小心翼翼撫上那人背脊，在背脊的熱量傳遞到掌心的一瞬間，將人狠狠扣進了懷裡，再也不放開。

    「修遠……」太好了，我沒失去你，我沒有失去你。

    一瞬間，宋煜的眼睛就紅了。這個在自己懷裡的人啊……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楚修遠被勒得骨頭疼，卻一遍遍撫過宋煜肩背：「答應我。」

    「我……」

    「我等你。」楚修遠的聲音就在宋煜耳邊，輕輕的，「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用不受疾病控制的，健全的心理，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

    「你不討厭我嗎……我有強迫症。」

    楚修遠笑了：「我喜歡你，即使你有強迫症。」他將臉埋進宋煜頸項，這個懷抱如此熟悉，聲音很悶，卻劇烈地撞擊著宋煜胸膛，「我想你，我不想想你的時候卻不能見你，不想看著你一個人痛苦我卻無能為力，所以治好自己吧，為了我。」

    宋煜感受著脖頸處的呼吸和cháo氣，那麼燙，把他的心都燙軟了，捏出的形狀，全是懷裡這個人。

    「好……」

    「咳咳。」白老師看著這對小情侶，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你們聊聊，我先走了。」

    「白老師！」楚修遠叫住他，「謝謝你。」

    白老師挑眉：「行了行了。」

    「還有件事。」楚修遠拍拍宋煜，示意他鬆開自己，面向白老師，「那本《當尼采哭泣》我也看過，宋煜說那是一個一條狗身上能同時有跳蚤和虱子的事故，我想了很久，宋煜病情反覆，除了父母的阻撓和他自己的不配合，難道就沒有其他原因嗎？比如他病症的源由。」

    白老師：「你是意思是……」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宋煜現在的病症，不能有兩個源由，其中一個可能是我，但另一個或許和我無關。你們之前只控制了我這個變量，但是另一個變量一直存在。這難道不是一種可能性嗎？為什麼你們談話治療沒有起到效果。」

    白老師皺起眉：「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白老師走後，病房內只剩他們兩人，楚修遠脫了鞋跪坐在宋煜身上，輕輕摸過他面頰，那麼輕緩那麼認真，摩挲過宋煜嘴唇，直到那雙唇恢復了血色，才鄭重地道：「宋煜，我喜歡你。我這輩子從沒那麼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即使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感情，我都不想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