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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1:57 作者: 古墓游龍
淚水悄聲無息划過臉頰,滴落在楚修遠捏緊的拳頭上,滴落在血跡乾涸的指節,又將血液化開,染成紅色緩緩滑下。
視線開始模糊,可腦中和宋煜經歷過的細節和畫面卻從迷霧中一個個顯露而出,他以前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意識到,如今卻那麼清晰。
迷霧吹開後,他在回憶中看見講座後宋煜戳著他鼓起的臉頰,說「強迫症一犯手就癢,忍不住想戳。」
替他整理頭髮時,說「頭髮翹起來了,看著不慡。逼死強迫症。」
宋煜曾經很嚴肅地告訴他「我吃飯的時候第一筷子一定要夾蔬菜,如果我知道教室里有一個同學放了個屁,我就會想去研究教室空氣里大腸桿菌的密度。」「我有病,我有神經病,我真的有病。」
太多太多,多得楚修遠都回憶不全。
還有那本被翻爛的《異常心理學》,那應激障礙之後的一頁上寫著楚修遠的名字,但這並不是他喜歡楚修遠的表現,因為寫著楚修遠名字的那一頁,印著「強迫障礙」。
楚修遠的心,被纏繞的細線割得四分五裂,碎肉一塊塊往下掉,胸口瞬間多了個窟窿,那裡是曾經裝著心臟的地方,如今只剩呼嘯而過的冷風,將楚修遠的每一寸毛細血管和每一個細胞,都凍結。
宋煜也許沒有喜歡過我,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症狀。
全是他的症狀。
他一開始追我,就不是因為喜歡我。
傅珏走到屏風後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楚修遠,蒼白的面色,充血的眼眶,面頰的淚痕,甚至粘在眼睫上的淚水,那麼恐怖又那麼脆弱,嘴角的顫抖訴說著他傷心欲絕的痛苦。
傅珏抿緊唇,悄悄退了回來,看一眼身邊的白老師,搖搖頭。
白老師嘆出口氣:「讓他好好想想。」
一分鐘後,傅珏對著屏風說:「楚修遠,治療已經結束了,回去上課吧。」
楚修遠抹乾淨眼淚字屏風後走了出來,和白老師點頭道謝,又被傅珏帶出了診室。
傅珏將楚修遠帶到樓梯口才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希望你這幾個月都別去找宋煜了嗎。」
楚修遠苦笑,笑得比哭還難看,答非所問:「他不去參加個體治療,是不是因為沒錢?」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傅珏神色凝重,不過還是給了楚修遠回應:「我剛才說過,他的父母幾乎不給他生活費,他每周僅有的那麼點打工錢和獎學金,除去生活費,根本無法支付個體治療的費用,一次個體治療,500是常態,曹老師那樣的要800一次,他根本看不起。白老師你也看到了,雖然免費但……」
「讓他去看。」楚修遠突然打斷了傅珏,「讓他去看,錢我出。」
傅珏冷淡的臉上突然有了不一樣的表情,吃驚:「你說什麼?」
楚修遠的嗓音又冷又啞,卻帶著說不出的堅定:「我說讓他去看病,我隨便你找什麼藉口,讓他去看,我每個月會按時把錢打給你。」
傅珏愣了兩秒都不知該如何回覆:「他也許對你有一點感情,但剛才治療的時候你也聽到了,他對你的感情不純,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喜歡你還是被症狀所左右。你想過嗎,很有可能他治癒的時候,就是在感情上和你撇清的時候,他不再迷戀你,不再想和你在一起。長痛不如短痛,這時候離開他是最好的選擇,可你為什麼要幫他?」
楚修遠笑了,藏著悲傷卻依舊堅定:「我有一個抑鬱症和輕微強迫症的媽媽,我親眼見到過很多她痛苦的時刻,我知道他們發病時有多難過,而我見不得宋煜痛苦。」
「即使……」傅珏認真嚴肅地看著楚修遠,「他治好後可能不再對你有感情,不再喜歡你。」
「不。」楚修遠搖搖頭,「即使他從沒喜歡過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強迫症的所有信息來自於教科書、心理諮詢、那本心理學小說、網絡和對患者的採訪。我不是專業心理學出生,也許會有出入,歡迎討論,但是拒絕個人即世界的指責。
每個個體都不一樣,所以每個人的表現肯定也不會完全相同。
我們上課時,心理學老師在提到這些障礙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書本上概括的概念,和列舉的案例,都是按照概念來說最為典型的病症,但現實里,典型病症並不常見,大多數都摻雜著其他症狀,打個比方,典型抑鬱症是藍色,和焦慮狀態黃色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綠色,那麼這個抑鬱症表現出來就是綠色的,所以並不能以教科書的概念一概而論。
比如我採訪過的一個患者,她從小被父母控制,管得很嚴,又不敢反抗,後來想像父母一樣控制自己的孩子,有很強的控制欲,但是控制不住,加上其他很多原因,比如生活壓力,家庭矛盾等等,開始焦慮失眠,失眠一年後被診斷為抑鬱症,偏向焦慮的方向,她的表現就和文里楚修遠的媽媽類似,但是很顯然,這樣的症狀和舉動,和教科書里的名詞解釋是不一樣的。
因此我再三考慮,在強迫症這裡安排了和那些固有概念不完全相同的症狀,而且強迫症起因非常非常複雜,症狀也比抑鬱症要複雜得多,的確是一種很難一概而論的疾病。當然我寫的症狀都是查過資料後我自己的延伸,不排除錯誤的可能性。
不過有一點,那個計算大腸桿菌的症狀,現實中是真實存在的,真的有哦。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第100章 別放棄我
自醫院回到學校, 寢室空無一人, 全去上課了。
楚修遠輕輕在書桌前坐下, 坐了很久很久。
他看著被自己甩在書桌上的《當尼采哭泣》,想到書里的主角布雷爾醫生因為強迫思維對貝莎異常的迷戀,又看看書架上那本還沒來得及還給宋煜的《異常心理學》, 他怎麼就沒有發覺,整本書里,最破破爛爛的那幾頁, 就是強迫障礙的那幾頁?他怎麼就會把宋煜寫在書本上的那個名字, 當作是宋煜喜歡自己的表現?
他抽出那本《異常心理學》,翻開, 一翻就翻到了那頁留白,摸著自己的名字在書頁上的凹陷, 摸了一遍又一遍。
那深刻的字跡,不是因為喜歡, 而是因為痛苦。
「啪!」書本被突然合上,楚修遠仰頭用力眨了眨眼,好像這樣就能逼回他的脆弱。
又去看書架上那抽出《異常心理學》後空出的位置, 空落落的就像他的胸腔。那空位被沒有依靠緩緩倒下書本填補, 楚修遠又把那本書抽了出來,《心理學》。
翻開,翻到夾著奶茶券的那一頁,頂上的留白處,和《異常心理學》一樣的位置, 寫著他和宋煜的名字。那時候寫上兩人名字時,他有多麼高興多麼甜蜜,現在來看就有多麼可笑多麼刺眼。
看著肩並肩的兩個名字,他抓過桌上的鋼筆,在「楚修遠」三個字上劃上了一條道,看著被切成兩半的名字,又劃了一條,一條接著一條,直到幾乎看不清原來的字跡,直到紙張被劃破,下一頁也有了他用力至極的凹陷。像是一場儀式一場道別,我不該站在你的身邊,沒有我,你或許會好過一點。
嘀嗒。
一滴清淚滴在一道道劃痕上,暈開了墨漬。
為什麼會喜歡上你,又為什麼會傷害你,為什麼會讓你痛苦。
他在宋煜的名字下寫了很多字,寫完又被蓋上新的淚滴,他用力地將水滴擦去,卻敵不過越來越多的淚水滾落。
看著那一行新的字跡快被暈成辨不清的圖文,楚修遠抽吸一聲,輕輕合上了書本,又將它塞回了書架空檔里。
拿起《異常心理學》,楚修遠爬上床,他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他要把強迫障礙的每個字都背出來,一字不漏。
一小時後,當他再次放下書本時,他似乎平靜了下來。
可下一秒,平靜又被打破。
「Can I lay by your side, next to you……」
「And make sure you’re alright……」
手機鈴聲。楚修遠沒接,甚至都沒掏出手機看一眼是誰打來的,他只是呆呆地聽著音樂,旋律就在嘴邊,那麼熟悉,他曾經唱過好多回,可現在卻再也無法跟著音樂哼出聲,哼不出來,一個音都哼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宋煜為什麼喜歡這首歌,為什麼會和這首在楚修遠聽來壓抑孤獨,承載著瘋狂的思念和沉重的感情,又渴求而絕望的歌產生共鳴。
因為宋煜孤獨,因為楚修遠接受不到他的渴求,因為他絕望。
手機鈴聲一遍遍響,響了整整五分鐘,楚修遠才僵硬地掏出手機,屏幕上寫著媽媽兩個字,接通:「餵……」
聲音低啞,啞得如摩擦過的鐵鏽,楚修遠自己都要認不出,那是自己的聲音。
媽媽原本高亢的那一聲兒子剛說完,就被楚修遠的聲音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問:「兒子……?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
「沒……」楚修遠深吸口氣,「沒有……」
「你這樣……」媽媽頓了頓,「讓媽媽怎麼相信你沒事?」
楚修遠嘆了口氣:「媽媽,有什麼事,過兩天再說好嗎……」
媽媽突然緊張起來:「修遠,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告訴媽媽,媽媽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
「媽媽我心情很糟糕,你讓我一個人好嗎。」糟糕到連爭執的力氣都沒有。
「有什麼事可以告訴媽媽……」
楚修遠抽吸一聲打斷:「媽,當我求你……」
長久的沉默,話筒里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大約是真的察覺楚修遠狀態很糟糕,或是楚修遠從沒有如此低落的求過她,媽媽反常地沒有如從前很多次一樣要求楚修遠:「啊,哦,那媽媽掛了,你要開心一點。如果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一定要來找我們知道嗎。」
「知道了。媽媽再見。」
楚修遠點開了那首歌,循環播放,一遍又一遍,他屈膝抱著自己,眼神空洞地看著他撕下卡戴珊的海報後,顯得乾淨白皙的牆壁,聽著歌里一遍遍唱著「你說不必因你離開而哭泣,但洪水般的思念和痛苦將我淹沒,我想留在你身邊,想確定你一切都好。你讓我痛徹心扉,讓我瘋狂,請你留下我,將我留在你的身邊。」
放到手機發燙,放到室友們高聲交談著推門而入,依舊沒有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