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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11:51 作者: 哀藍
    雲旗。她叫雲旗。

    燕雲旗。

    出自《楚辭·少司命》,乘迴風兮載雲旗。只從名字來看,便知道她被賦予了多大的期望。可她身體不好,即使將燕家帶領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卻也已經是心力交瘁了。

    所有應該由燕徽音來承受的,都由她一個弱女子承擔。這不公平,而她二十幾年來,從未有過怨言。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弟弟能夠回家,就是奢望蓮生能夠喜歡她,就是盼著有朝一日,得到解脫。

    可直到死她也沒能如願。

    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燕雲旗,沒有人能夠替代,也沒有人能夠忘記。至少賀蓮房會一生都記得她,記得這個堅韌隱忍,溫柔到了極點的女子。

    一生貞潔清高,如同蘭花一般的女子。

    燕徽音抱著靈柩的一角,哭得肝腸寸斷。

    最後,如燕雲旗所願,她的墓碑上,刻的是她的名字。世人都知道燕家找回了小姐燕雲旗,可她已然病入膏肓,最後迎回的,只有她的屍體。而從那以後,燕家的家主燕徽音戴上了一張銀色面具。他變得比以往更加冷漠,但卻仍然善良。布粥施米,鋪路搭橋,一心向佛……他還收養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做繼承人,據說那少年長得像極了已經死去的燕雲旗,而為了紀念燕雲旗,燕徽音為孩子取名為燕旗雲。

    那一段往日,生死茫茫,究竟是隨著燕雲旗墳上一抔黃土,被永遠掩埋了。

    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知曉,曾經有一個偉大的女人,為了她心愛的人與至親的弟弟,做過這樣偉大的事。

    燕徽音既然回來了,燕家的事情也就不需要賀蓮房來操心了。如今的燕徽音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燕徽音,他的本事大得很,能夠很好的掌控燕家。而有了他在,蓮生應該會很開心吧?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公子回來了,冒牌貨已經被付之一炬,長眠於地下。

    賀蓮房跪在佛前乞求,若是佛祖知曉,便乞求他賜予燕雲旗一次重生的機會,免她流離悽苦,無枝可依。讓她可以有一個快快樂樂的來世,再也不要為情所苦。

    她在佛前整整跪了三天,誰都拉不走。青王也不強求,便隨著她一起跪了下來。夫妻倆在佛前一同跪了三天,賀蓮房才怔怔落下淚來。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即使在燕雲旗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也沒有哭。可三天後,她卻感到了巨大的悲傷。這股悲傷空洞的讓她的心臟都似乎被掏空,讓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青王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賀蓮房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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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雲旗已死,賀蓮房與燕家便再無來往了。她不喜歡燕徽音,更不想見到那人的臉。即使他知錯了,那又有什麼用?燕雲旗難道還能活過來嗎?既然不能,燕徽音知不知錯,改不改錯,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蓮生她還是要顧的。她答應過燕雲旗,只要她活著一日,便保蓮生無憂。

    賀蓮房也不見得有多麼喜歡蓮生。她對這個男子一開始的確印象很好,可後來她才明白,蓮生的天真與單純,來自於燕雲旗不顧一切的保護與包容。而偏偏這種天真單純,成了傷燕雲旗最深的利刃。她不喜歡蓮生,她希望蓮生得到報應——因為他根本就不配得到燕雲旗這樣的人的愛情。

    出乎賀蓮房意料的是,在她命人送拜帖後,竟得到了蓮生已經離開了燕府的消息!

    若是蓮生得知真正的燕徽音已經回來了,不是應該高興快樂麼?畢竟這可是他的真愛呀!可他為什麼要走?

    燕徽音在回信里沒有說,但賀蓮房命玄衣衛找到了蓮生的所在之處。為了照顧他,她必須隨時隨地知道他最新的消息。

    然而蓮生的所在地讓賀蓮房大吃一驚。

    他竟然住在了燕雲旗的墳邊!

    他在那裡搭了一個小小的茅草屋,屋前開墾了幾畝地。曾經被燕雲旗嬌養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蓮生,竟然一文錢都沒有從燕府帶走,他什麼也沒帶走,因為燕府的任何東西都不屬於他——他甚至一樣跟燕雲旗有關的東西都沒有!

    直到此刻,蓮生才明白,其實燕雲旗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所以她在他的生命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不碰他,不親近他,只是看著他,但即使是注視,也非常有禮且不至於令人反感。她不肯讓他將她當做燕徽音陷得太深,是怕傷害他。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她自己!一絲一毫都沒有過!

    所以她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他。她的一切都被她自己徹底抹去。唯一屬於她的,就只有這座墳了。

    再見蓮生,他也憔悴了許多,曾經烏黑的青絲竟然冒出了白髮。他顯得蒼老而悲傷,可他住在墳邊,每天去墳頭上拔草,然後絮絮叨叨地跟燕雲旗說話——好像她能聽得見一樣。

    賀蓮房到的時候,蓮生正蹲在墳邊將新長出的雜草薅出來,嘴裡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一瞧是賀蓮房,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公主。」

    「你怎麼在這裡呢?」賀蓮房問。「她不會想看到你過這樣清苦的日子的。」

    「我想陪著她。」蓮生說,咧開嘴巴一笑——他本是笑起來仿佛太陽的人,可此刻他的笑容苦澀的要命。「我怕她一個人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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