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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57:12 作者: 山中君
人倒在床上的一瞬,舒服得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懷抱,整個人舒展兩下,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大天亮,院中傳來清脆的鳥鳴,以及下人的腳步聲與說話聲。
這是她闊別蜀中數月之後的第一個清晨,睜眼那一刻就感覺自己好像沒有離開過,好像昨天,昨天的昨天,都是在這張床上醒來。
然後就看到了在美人榻上的風承熙。
他還沒有醒,整個人蜷成一隻蝦似的,連頭帶尾裹在被子裡,像是一包得滾圓的抄手。
他向來是習慣早起的,這麼晚沒醒,要麼是昨夜實在睡得太晚,要麼是宿醉醒不過來。
葉汝真輕手輕腳地起床,正要出去讓下人們小點聲,然後就發現,聲音好像是風承熙被子裡發出來的。
葉汝真:「……」
竟不知道他還會說夢話。
她悄悄過去,幫他把被子掀起來一點,讓他腦袋露出來,省得悶著。
他嘴裡嘀嘀咕咕一長串,葉汝真把耳朵貼上去,細聽了半天也不明白。
文鵑帶人端了熱水進來,聽了一會兒,悄悄笑道:「真是讀書人,做夢都在背《尚書》。」
葉汝真看著被子裡的風承熙,有點訝異。
若從世上選一本風承熙最討厭的書,毫無疑問就是《尚書》。
宮中人人皆知,風承熙第一次心疾發作是在七歲,因為背錯《尚書》,遷怒姜鳳聲,狂怒之下甚至咬下姜鳳聲的肉來,一舉坐實暴君之名。
但沒有人知道,林敬教風承熙的《尚書》本就是錯的。
「他故意顛倒了詞字,前後文摻雜,朕依言去背,不想出一絲差錯,讀了又讀,背了又背,結果在眾臣面前一張口,全是牛頭不對馬嘴,沒有一句對的。」
一書之差,激發了他心中隱疾,從那之後,原本保皇一黨的大臣對他徹底失望,昏君無能之名傳遍朝野。
在春天正好的明德殿裡,風承熙再提起這事的時候,神情已經十分平淡,甚至還能微微一笑,「厲害吧?朕記得越牢,背得越順,就錯得越離譜。」
但現在他在睡夢中,顛來倒去反覆背著那一段。
葉汝真壓低聲音問文鵑,他背得對不對。
文鵑年值豆蔻之時,家裡給她訂過一門親,未婚夫婿很是喜歡讀書,還教文鵑讀書識字,誦記聖人文章。
只可惜後來未婚夫一病嗚呼,只留下文鵑一人。
文鵑沒有再結旁的親事,只把未婚夫的藏書全搬了過來,閒暇之時手不釋卷,肚子裡的墨水遠勝過只知道爬樹逃課的葉汝真。
文鵑細聽了一會兒:「有的對,有的錯……嗐,夢裡背書,先生又不考的,背對背錯有什麼要緊?」
說著便出去了。
葉汝真心說當然要緊。
背對了,便是一場好夢。
背錯了,便是一場噩夢。
風承熙眼睛緊閉,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臉上現出痛苦之色。
葉汝真趕緊推了推他,低聲叫道:「陛下?」
這一下大約是叫錯了,風承熙猛然抓住她的手,額頭有冷汗沁出來,第一次發作的痛楚,穿過多年的時光,在夢境裡擷住了他。
「風承熙,」葉汝真立即換了,「風承熙,你醒醒。」
這一聲把風承熙從夢境裡喚出來了。
睜開眼看到葉汝真俯身看著他,眸子溫潤柔亮,裡頭全是擔憂。
風承熙張開手臂,把她抱在胸前。
抱著她的感覺,好像能填補生命里的空洞,心裡一下子就變得完滿踏實。
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葉卿,有你在真好。」
葉汝真伏在他的胸前,隔著一層薄被還能聽見他的心跳,心裡也穩當了不少:「你以後可不能再喝酒了。」
不單會耍酒瘋,還會做噩夢。
*
等兩人梳洗好來到廳上,白氏和文鵑已經在等他們了。
文鵑把一碗紅油抄手端到葉汝真面前:「這是你最愛吃的。」
葉汝真嘗了一個,立刻眼睛一亮:「外祖母親手做的?」
白氏看著她含笑:「這一路上趕的,前陣子好容易養出來的肉都掉了,如今回家了,給你好好補一補。」
又端了一碗到風承熙面前:「明德嘗嘗我的手藝。你是吃慣了御膳房的人,莫要嫌棄。」
葉汝真剛想說「他吃不了辣」,就見風承熙甚是恭敬地接過碗,然後勺了一隻到嘴裡。
葉汝真:「……」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舌頭破了?
風承熙的臉色可以說是十分精彩,以驚人的毅力將那一口咽了下去。
葉汝真立即把抄手端到自己面前來,然後給風承熙換了一碗白粥。
這一下更慘,白粥是燙的。
最後好容易吃個肉包,還發現裡面有花椒。
一頓早飯吃完,風承熙差不多是受了一趟刑,上了馬車都還是蔫蔫的不說話。
當然,他那飽經摧殘的舌頭也著實說不出話來。
葉汝真的意思是找個大夫看看,讓他留在家裡養一養,反正她今日是去蕭家訪友,算是私事。
風承熙一聽「蕭懷英」的名字,便支棱了起來,只是聲音含混,影響了大義凜然的氣勢:「蕭懷英可是此事的重中之重,我怎能不去?」
陛下有要事,葉汝真自然不敢再多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