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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57:12 作者: 山中君
風承熙新披上的外袍原是淡藍色,被生生洇出一片深藍來。
「看戲呢?」風承熙在鏡中瞥向葉汝真,「還想看多久?還不快過來?」
「……」葉汝真只得上前。
鄭碩把布巾交給葉汝真,如釋重負,躬身退下。
銅鏡昏黃,映出一坐一站兩個人的臉。
葉汝真一抬眼就迎上了風承熙在鏡中灼灼的視線,忙垂下眼睛,專心致志替他擦頭髮。
風承熙「嘶」了一聲,「你再用力一點,就能把朕薅禿了。」
葉汝真這才發現自己力氣用大了,連忙跪下:「陛下恕罪!」
風承熙轉過來,兩手撐在膝上,「好,你倒說說,你有哪些罪?朕又該怎麼恕?」
「臣所犯之罪,罪無可赦。」
葉汝真沉聲道,「臣叩謝陛下肯在臣外祖母面前遮掩,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陛下要怎麼處置臣都成,只望陛下能放臣的外祖母回到蜀中,頤養天年。」
「你還知道你罪無可赦,膽敢拒婚便罷了,竟然還敢撒手就跑,連封辭呈也不寫!」
風承熙聲音里終於透出了一絲牙痒痒的恨意,「葉汝成啊葉汝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真以為你逃得出朕得掌心去?」
葉汝真:「…………」
她愣愣抬起頭,「陛下說臣的罪,就是這個?」
「哼,你以為就這個?」風承熙恨恨地,「你把朕當什麼人了,朕是那種強娶豪奪之輩嗎?用得著防朕像防賊似的,還把真真藏起來嗎?竟然還弄出一個東福坊的小宅做幌子,朕的人找過去才發現屋去樓空……葉汝成,你是把那點腦子全用來防備朕了嗎?朕在你心裡就這麼個不擇手段的小人?」
「……」
葉汝真此時的心情,就跟屋外的天氣一樣,雨散雲收,一片晴朗。
敢情他什麼都不知道?
敢情葉汝成是福至心靈,先撤離了東福坊?
上路之後的這一個多月,葉汝真無時不在憂心京城可能會發生的事。
現在才發現她上輩子一定是救人無數,積了大德,老天爺處處在幫忙,她的擔憂一樁也沒有發生,事情比她想像得還要安穩順利。
「陛下是怎麼查到東福坊的?」葉汝真忍不住問,「是家父說的嗎?」
「伯父跟朕聊天時樣樣來得,一問到你們倆的行蹤便一個字都不提。」
風承熙聲音冷冷的,回想起了自己那些個轉輾反側的夜晚,以及那些個翻遍奏摺都找不到一封來自葉氏臣子請罪折的清晨。
當他終於忍耐不住,以郗明德的身份去葉家拜訪,卻發現兄妹倆都不見了。
葉世澤只說白氏回蜀中有事,兄妹倆陪同回去。
但風承熙徹查那一日出城的守衛,馬車上與白氏同行的只有他那好葉卿一人。
並且查明出城那日就是吵架後的第二天,風承熙又被堵得氣不打一處來——也就是說他,他以為葉汝真在家裡反思己過,結果人家直接跑路了。
他派人查葉汝成名下的產業,發現了東福坊的小院,原以為是葉卿給妹妹安排的藏身之所,進去後才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你不單是防備著朕,還把朕當猴耍啊,葉卿。」風承熙咬牙切齒,「你說朕該怎麼處置你才好?」
葉汝真聽得心驚膽顫。
風承熙已經查到了東福巷的宅子,只要再往下查一步,問問周圍鄰居,這幾個月里住在裡頭的人是誰,一切真相就要水落石出。
但是他沒有。
他絲毫沒有懷疑過她騙他,只是惱恨她提防戒備、不告而別。
他從不相信任何人,連生身之母都不敢相信。
對她卻是篤信無疑,近乎盲目。
「臣錯了。」
葉汝真叩首,額頭抵住驛站的木質地面,大雨的水汽還留在空氣里,混著木頭的味道,透著一股夏日雨天獨有的潮濕氣息。
雨後的陽光已經斜斜照進來,曬得窗前這片地板微微發熱。
這點熱意像是直接從額頭沁進了腦子,再由腦子直透進心肺骨骸。
她周身都在發熱,身體微微顫抖,聲音也是。
「陛下,臣錯了,臣有一件事,要向陛下坦白。」
風承熙氣笑了:「呵,你這兒還有事瞞著朕呢?」
葉汝真抬起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直視風承熙的眼睛,十八年來的勇氣以及十八年後的勇氣全部化用在此時此刻。
「臣不是葉汝成,臣是葉汝真。」
風承熙臉上原本掛著冷笑,此時笑都止住了,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他冷下聲:「你過來。」
葉汝真膝行上前。
「再過來。」
葉汝真此時已經豁出去了,鮮血在經脈里微微沸騰,近到他的膝前才停下。
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長髮還未全乾,帶著水汽分外漆黑,容若冰雪,眸子深深無喜無怒,一片冷然。
葉汝真有點貪婪地看著他的眉眼,恍惚地想也許這將是最後一次這樣近地凝望著他,這樣清晰地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在你心裡,朕是個什麼樣的人?」
風承熙的聲音里透著明顯的怒氣,「你是不是覺得,朕就是個色迷心竅的昏君,為了女色可以丟下京城千里迢迢追到蜀中,只為得到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