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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31:38 作者: 村上春樹
    空氣蛹裡面到底放著什麼?時機到來,空氣蛹砰然綻裂時,會有什麼東西從中出現?少女一心想知道。不能親眼目睹這個場景,她無比遺憾。自己為製作空氣蛹出了那麼多力,應該有資格見證這個場面。

    她甚至認真想過能不能再犯什麼錯被隔離懲罰,被送回土倉里去。但就算這樣費盡苦心,小小人也可能不會再出現在那個土倉了。死山羊也被運走,不知被埋到哪兒去了。它的眼睛再也不會在星光下閃閃發光了。

    小說敘述了少女在共同體內的日常生活。規定的日程,規定的勞動。作為年齡最大的孩子,她要管束年齡小的孩子,照顧他們。儉樸的伙食。臨睡前父母讀給她聽的故事。一有空閒便聽的古典音樂。沒有污染的生活。

    小小人來訪問她的夢境。他們能在自己喜歡的時間鑽進別人的夢境裡。空氣蛹快要裂開了,不來看看嗎?他們邀請少女。天黑後,別讓其他人看見,拿著蠟燭到土倉里來。

    少女抑制不住好奇心,下了床,拿著準備好的蠟燭,躡手躡腳地來到土倉。那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空氣蛹靜靜放在地板上。它比最後一次看到時又大了一圈。全長大概一百三十或一百四十厘米。輪廓勾勒出美麗的曲線,正中央形成漂亮的凹陷,那是小的時候沒有的。

    看來小小人在那之後拼命幹活來著,而且蛹已經開始綻裂,縱向裂開了一條fèng。少女彎下腰,從那兒往裡看。

    少女發現,在蛹內的是她自己。她望著自己光著身子躺在蛹內的身姿。她在那裡面的分身仰臥著,閉著眼睛。似乎沒有意識,也沒有呼吸,像個偶人。

    「躺在那裡的,是你的子體。」聲音沙啞的小小人說。還咳嗽了一聲。

    回頭一看,七個小小人不知何時排成扇形站在了那裡。

    「子體。」少女無意識地重複道。

    「而你被稱作母體。」低音的說。

    「母體和子體。」少女重複道。

    「子體擔任母體的代理人。」聲音尖利的小小人說。

    「我分成兩個人嗎。」少女問。

    「不是。」男中音小小人說,「並不是你分成兩個。你從頭到腳都是原來的你。不必擔心。說起來,子體只是母體心靈的影子,只是變得有了具體形狀。」

    「這個人什麼時候醒來呢。」

    「馬上。時間一到的話。」

    「這個子體作為我心靈的影子,要幹什麼呢。」少女問。

    「充當Perceiver。」聲音很輕的小小人說。

    「Perceiver。」少女說。

    「就是感知者。」啞嗓子說。

    「把感知到的東西傳達給接受者。」尖嗓子說。

    「就是說,子體將成為我們的通道。」男中音小小人說。

    「代替山羊嗎。」少女問。

    「說到底,死山羊只是臨時通道罷了。」低音小小人說,「要連接我們的地盤和這裡,必須有一個活的子體作為感知者。」

    「母體幹什麼呢。」少女問。

    「母體待在子體身邊。」尖嗓子說。

    「子體什麼時候醒來。」少女問。

    「兩天後。要不就是三天後。」男高音說。

    「兩者必居其一。」聲音很輕的小小人說。

    「你要好好照顧子體。」男中音說,「因為是你的子體。」

    「沒有母體的照顧,子體是不完全的,很難活得長。」尖嗓子說。

    「失去子體的話,母體就會失去心靈的影子。」男中音說。

    「失去心靈影子的母體會怎麼樣。」少女問。

    他們相互對視,誰也不回答這個問題。

    「子體醒來的時候,天上的月亮會變成兩個。」尖嗓子說。

    「兩個月亮會映出心靈的影子。」男中音說。

    「月亮會變成兩個。」少女無意識地重複道。

    「那就是標誌哦。你可要注意看天。」聲音很輕的悄悄說。

    「注意看天。」聲音很輕的再次叮嚀道,「數數有幾個月亮。」

    「嗬嗬----」負責起鬨的嚷道。

    「嗬嗬----」其餘六個人附和道。

    少女決定出逃。

    其中含有錯誤的東西、不對的東西,含有嚴重扭曲的東西。那是違背自然的。少女明白。不知道小小人想要什麼,但自己在空氣蛹中的身影讓少女戰慄。她無法和自己活生生的分身一起生活。必須從這裡逃出去,越快越好。趁著子體還沒有醒來,趁著浮在天上的月亮還沒有變成兩個。

    「集體」中禁止個人持有現金。但父親偷偷給了她一張萬元鈔票和一些零錢。「收好了,不要讓別人看見。」父親對少女說,還交給她一張寫有地址和電話號碼的紙條。「萬一必須從這裡逃出去,就用這錢買票,坐火車到這個地方去。」

    父親大概是感覺將來「集體」中可能發生什麼不妙的事。少女沒有猶豫,迅速地行動。沒有時間和父母告別。

    少女從埋在地下的瓶子裡取出萬元紙幣、零錢和紙條。在小學上課時,假稱身體不適要去醫務室,溜出了教室,就這樣逃出校外。乘上駛來的公共汽車趕到車站,在窗口遞上一『一萬日元,買了張去高尾的車票,接過零錢。買票、找零錢、坐火車,都是平生第一次。但父親詳細地告訴過她方法。她腦中牢牢記得應該怎樣行動。

    她按照寫在紙條上的指示,在中央線高尾站下車,從公用電話往教給她的號碼打了電話。接電話的人是父親的老朋友----一位日本畫畫家,比父親大十多歲,和女兒兩人住在高尾山附近的山裡。他的夫人不久前剛去世。女兒名叫阿桃,比少女小一歲。他一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車站,熱情地接納了從「集體」里逃出來的少女。

    被畫家收養後的第二天,少女從房間的窗戶仰望天空,發現月亮增加到了兩個。在平常那個月亮旁邊,第二個相對小一些的月亮,像一粒即將乾癟的豆子般浮在那裡。子體醒來了,少女想。兩個月亮映出心靈的影子。少女心靈震顫。世界完成了變化。於是,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父母那裡沒有來過聯繫。在「集體」中,人們也許沒注意到少女的出逃。因為少女的分身----子體留在了那裡。看上去一樣,一般人分不清。但她的父母肯定明白,子體並非少女本人,只是她的分身。

    也明白那是替身,女兒的實體已經逃離了「集體」這個共同體。連去向也只有唯一的一處。但父母一次也不來聯繫。這也許是來自他們的無聲的信息:就這麼逃命去吧,不要回來。

    她有時去上學,有時不上。外面的新世界,和少女生長的「集體」

    差別太大。規則不同,目的不同,使用的語言也不同。因此怎麼也交不上朋友,也習慣不了學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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