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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31:38 作者: 村上春樹
    睡容美麗,細細的黑髮垂在雪白的臉頰上,勾勒出複雜的紋樣。耳朵藏在頭髮下面,看不見。鼻息輕輕傳來。半晌,天吾望著天花板,傾聽著那小小的風箱般的呼吸聲。

    他還清晰地記著昨夜she精的感覺。一想到自己真把精液she在了這位少女體內,他便感到頭腦混亂。還是大量的精液。到了早晨,這就像那場雷雨一樣,讓人覺得似乎並非發生在現實中的事。簡直像是夢中的體驗。十多歲時,他多次體驗過夢遺。做了非常真實的春夢,在夢中she精,然後醒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夢,只有she精是真實的。

    就感覺而言,這兩件事十分相似。

    但這不是夢遺。他確實she在了深繪里體內。她引導他的陰精插入自己體內,有效地榨取了他的精液。他只是聽任擺布。當時,他的身體完全麻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而且,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小學教室里she精的。但不管怎樣,深繪里說她沒有月經,不必擔心懷孕。他實在無法理解竟會發生這種事情。然而,的確真的發生過。在現實世界中,作為現實。大概是。

    他下了床,換好衣服,走到廚房裡燒開水,泡了咖啡。一邊泡咖啡,一邊試著理清思緒,就像理清抽屜里的東西一樣。但他理不清。

    只是將幾樣東西調換了位置。在原來放橡皮的地方放了回形針,原來放回形針的地方放了轉筆刀,原來放轉筆刀的地方放了橡皮。只不過是從一種混亂形態改變為另外一種混亂形態。

    喝了新鮮的咖啡,走進洗手間一邊聽調頻廣播的巴洛克音樂節目,一邊刮鬍子。泰勒曼①為各種獨奏樂器創作的組曲。老一套的行動。

    在廚房裡泡咖啡,喝下去,一邊聽著收音機的「為您傾情呈獻巴洛克音樂」,一邊刮鬍子。每天只有曲目會改變。昨天好像是拉莫②的鍵盤音樂。

    解說人介紹道:

    十八世紀前半葉作為作曲家在歐洲各地享有盛譽的泰勒曼,進入十九世紀之後,因過於多產而受到了人們的輕侮。但這其實並非泰勒①Georg Philipp Telemann (1681-1767),德國作曲家。

    ②Jean-PhilippeRameau (1683-1764),法國作曲家、音樂理論家。

    曼的過錯。伴隨著歐洲社會構成的變化,音樂的創作目的發生了很大改變,導致了這種評價的逆轉。

    這就是新的世界嗎?他心想。

    再次環視四周的風景,仍然看不到能稱為變化的東西。輕侮的人們現在還未現身。但無論如何,鬍鬚必須得刮。不管世界是面目全非還是一成不變,反正不會有人來替他刮鬍子。只能自己動手。

    刮完鬍子,烤好吐司抹上黃油吃,又喝了一杯咖啡。去臥室看看深繪里,她好像睡得酣沉甜美,身子一動不動。姿勢始終沒有改變過。

    頭髮在面頰上描繪著相同的紋樣。鼻息也像剛才一樣安寧。

    天吾今天沒有安排,也沒有補習學校的課。不會有人來訪,也沒有拜訪別人的計劃。今天一整天他是自由的,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

    他坐在廚房的餐桌前,繼續寫他的小說。用鋼筆將字填進稿紙里。一如往常,他很快進入了角色。意識頻道被切換,其他的事物迅速從視野里消失了。

    深繪里醒來,是在九點之前。她脫去睡衣,穿著天吾的T恤。傑夫·貝克訪日公演的T恤。他去千倉探望父親時穿過。一對辱房鮮明地凸起,不由分說地讓天吾回想起昨夜she精的感覺。就像一個年號會讓人聯想起歷史事件一樣。

    調頻廣播裡放著馬塞爾·迪普雷①的風琴曲。天吾停下寫作,為她做早餐。深繪里喝了伯爵紅茶,在吐司上抹了果醬吃。她就像倫勃朗在描繪衣服的褶皺,仔細地花了很長時間,往吐司上塗抹果醬。

    「你的書賣了多少?」天吾問。

    ①MarcelDupre (1886-1971),法國風琴演奏家、作曲家。

    「是《空氣蛹》嗎。」深繪里問。

    「對。」

    「不知道。」深繪里說,還輕輕地皺起眉頭,「好多好多。」

    對她來說,數字並不是重要的因素,天吾想。她那句「好多好多」,讓人聯想起遼闊的原野上一望無際的三葉糙。三葉糙表示的,始終是「多」這個概念,那數字誰也數不清。

    「好多人都在讀((空氣蛹>。」天吾說。

    深繪里不聲不響,檢查著塗抹的果醬。

    「我得跟小松先生見一面。越早越好。」天吾隔著餐桌,望著深繪里的臉說。她的臉一如平日,沒有浮現出任何表情。「你一定見過小松先生吧?」

    「記者見面會的時候。」

    「說話了嗎?」

    深繪里微微搖頭。意思是:幾乎沒說話。

    他能清晰地想像出那幅場景。小松還是老樣子,快嘴快舌滔滔不絕,說著些心中所想----也許其實沒有想----的事情。而她幾乎一言不發,也沒好好地聽對方說話。小松對此毫不在意。如果有人要求以具體實例說明「一對絕不相容的人物組合」,只要舉出深繪里和小松即可。

    天吾說:「很久沒見到小松先生了,也沒有電話來。他最近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因為《空氣蛹》成了暢銷書,他忙得不亦樂乎。不過,已經到時候了,應該面對面坐下來,認真討論一下各種問題。正好你也在,是個好機會。我們一起見見他,好不好?」

    「三個人。」

    「嗯。這樣說話更容易些。」

    深繪里略作思考,也許是略作想像。然後答道:「沒關係。如果能做到的話。」

    如果能做到的話,天吾在腦中複述。話里有一種預言般的餘韻。

    「你認為可能做不到嗎?」天吾戰戰兢兢地問。

    深繪里未作回答。

    「如果可能,就跟他見一面。這樣行不行?」

    「見了面做什麼。」

    「見了面做什麼嗎?」天吾將提問重複了一遍,又說,「先把錢還給他。作為改寫《空氣蛹》的報酬,他向我的銀行帳戶里匯進一筆巨款。但我不想接受這種東西。我並不是後悔改寫了《空氣蛹))。這項工作刺激了我,把我引向了好的方向。雖然自己說有點那個,但我覺得改寫非常成功。事實上,外界評價也很高,書也十分暢銷。我覺得接受這項工作本身沒有錯。但是,我沒想到事情竟然鬧得這樣大。當然,接受這項工作的是我自己,為此承擔責任也理所當然。但總而言之,我不打算因此收報酬。」

    深繪里微微聳了聳肩。

    天吾說:「的確如此。就算我這麼做,事態恐怕也不會有絲毫改變。但我寧願表明自己的立場。」

    「對誰。」

    「主要是對我自己。」天吾的聲音有點低沉下來。

    深繪里拿起果醬瓶子,好奇地看著。

    「不過,也許太遲了。」天吾說。

    深繪里未發一言。

    一點過後,給小松的公司打電話時(上午小松從來不上班),接電話的女子說,小松這幾天沒來上班。但她不了解詳情。要不就是知道什麼,卻似乎不打算告訴天吾。天吾請求她將電話轉給一個熟識的男編輯,他用筆名為此人編輯的月刊雜誌撰寫短專欄。這位編輯比天吾大兩三歲,又和他畢業於同一所大學,對他頗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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