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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31:20 作者: 卡森·麥卡勒斯
這就是愛密利亞小姐被孤獨地撇在鎮上的經過。鎮上的人是願意幫助她的,如果他們知道怎麼幹的話,這個鎮的居民只要有機會還是願意經常做些好事的。有幾 個家庭主婦拿著笤帚前來,用鼻子嗅嗅,表示願意幫她收拾殘局。可是愛密利亞小姐僅僅用茫然的斜眼看看她們,搖了搖頭。胖墩麥克非爾第三天進來,要買一 小扎奎尼牌菸葉,愛密利亞小姐說價格是一塊錢。咖啡館裡的一切突然都漲成單價一塊錢了。這算是什麼咖啡館呢?再說,她的醫道也起了很古怪的變化。過去那 麼多年來,她比奇霍的那位醫生威信高得多。她從不折磨病人的心靈,不會讓他們忌酒、煙這類不可一日無此君的東西。只是極難得,她才小心翼翼地關照病 人,千萬別吃油炸西瓜或是這類人們本來不會想到要去吃的怪菜。如今這一套聰明的醫道不知上哪兒去了。對於一部分病人,她直截了當地宣告 ,他們遲早要死的;對於另一部分病人,她建議的醫療方法是那麼不著邊際,那麼折磨人,頭腦正常的人根本不會加以考慮。
「你是要出門嗎?」愛密利亞小姐急急地問道。
馬文馬西就是這樣擠進愛密利亞小姐家裡來的。起先李蒙表哥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因為他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馬文馬西。可是下雪對他身體影響很大;他著了 涼,轉成了冬季扁桃腺發炎。因此愛密利亞小姐就把自己的床讓給了他。客廳里那張沙發對她來說太短了,她的腳杆戳出在扶手外面,人常常滾下地來。也許是 這樣的睡眠不足,蒙蔽了她的智慧;她打算陷害馬文馬西的一切行動都反彈回她自己身上來。她掉進了自己布置的圈套,發現一再落在悲慘的處境裡。可是她仍 然沒有轟馬文馬西出門,因為她怕自己變成一個孤獨的人。你和別人一起生活了以後,再獨自過日子就會變成是一種苦刑了。這是時鐘突然停止其的嗒聲時,生 了火的房間裡的那種寂靜,是空蕩蕩的屋子裡那種讓人神經不安?影子----因此,與其面臨單獨過日子的恐怖,還不如讓你的死對頭住進來呢。
「讓你肚皮笑破!」她惡狠狠地說。
這以後是一片混亂。還不等人們清醒過來,愛密利亞小姐就已經打敗了。由於小羅鍋的幫忙,馬文馬西贏了,結果是愛密利亞小姐仰天躺在地上,伸直了胳膊, 一動不動。馬文馬西俯身站在她身邊,他那雙眼睛有點鬥雞,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了他平素的那種半張著嘴的微笑。而那個羅鍋呢,他突然不見了。也許他為自己 幹的事感到害怕,也許是太高興了,要躲開大家好好慶祝慶祝----反正是他從咖啡館溜了出去,鑽到後台階底下去了。有人朝愛密利亞小姐臉上潑水,過了一會 她慢慢地站 了起來,趔趔趄趄地走進她的辦公室。人們從開著的門口可以看見她坐在寫字桌旁,頭埋在臂彎里,稀里呼嚕地抽泣起來,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有一次她使盡 力氣把右拳握起來,在寫字桌桌面上捶了三下,接著手又無力地鬆了開來,手掌向上地攤開著,一動不動。胖墩麥克非爾走上前去把門關上。
愛密利亞小姐讓她的頭髮亂蓬蓬地留著,頭髮也開始變白了。她的臉更長了,身上發達的肌肉也萎縮下去,到後來變得像發瘋的老處女一樣的瘦。而她那雙灰眼 睛呢----一天比一天更鬥雞了,仿佛它們想靠近對方,好相互看上一眼,發泄一些苦悶,同病相憐一番。她一張口也讓人不愉快,她的聲音刺耳得厲害。
他們把一加侖糖漿倒出來,倒得廚房一地都是,並且砸碎了所有的蜜餞瓶子。
有三年之久,她每天晚上獨自一人默不作聲地坐在前門口台階上,眺望著那條路,等待著。可是那羅鍋始終不見回來,有謠傳說,馬文馬西讓他爬到人家窗子裡 去偷東西,也有人說,馬文馬西把他賣給了雜耍班子。可是一追根,這些謠言都是梅里芮恩傳出來的。真實的信息一點兒也沒有。到第四年,愛密利亞小姐從奇 霍請來一位木匠,讓他把窗門都釘上了板,從那時起她就一直呆在緊閉的房間裡。
能發出這樣音樂的是什麼樣的苦役隊呢?僅僅是十二個活著的人,是本縣的七個黑人小伙子和五個白人青年。僅僅是呆在一起的十二個活著的人。
拳斗大約進行了半個小時,局勢才開始有了變化。雙方已經揮出了好幾百拳,但局面還僵持著。這時馬文馬西突然設法抓住了愛密利亞小姐的左臂,並且把這條 胳膊扭到她的背後去。她使勁掙扎,抓住了馬文馬西的腰;真正的格鬥這時才算開始。縣裡最流行的打法還是摔跤----拳擊到底動作太猛,太費腦子,太需要集 中思想。現在,愛密利亞小姐和馬文馬西扭在一起了,人群從迷惘中清醒過來,往前擠了擠。有一陣子,兩個摔跤手肌肉貼緊肌肉,胯骨抵著胯骨。一會兒往 前,一會兒退後,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他們就這樣的扯過來扯過去。馬文馬西仍然一滴汗未出,而愛密利亞小姐連工褲都已經濕透,大量汗水沿著她的腿往下 淌,她走到哪兒,就在哪兒的地板上留下了濕的腳印。現在考驗的時刻來臨了,在這嚴峻的關頭,更強者是愛密利亞小姐。馬文馬西身上有油,滑溜溜的,不易 抓牢,可是愛密利亞小姐力氣更大些。逐漸地她把馬文馬西往後按,一英寸一英寸地逼得他貼緊地面。這情景瞧著真叫人驚心動魄,他們深沉、嘶啞的呼吸聲是 咖啡館裡惟一的音響。最後,她終於使他劈開了腿躺平在地;她那雙強壯的手叉住了他的脖子。
愛密利亞小姐沒有表示反對。她僅僅是從櫃檯後面走出來,把身子傴在爐子上面,仿佛這一消息突然使她周身發冷。她烤後面的時候不像別的婦女在外人面前那 樣規矩,她們要撩起裙子,也僅僅撩一英寸光景。愛密利亞小姐是不知道什麼叫害臊的,她常常像是根本忘了房間裡還有男人。現在,她站著烤火,把那條紅裙 子後面撩得老高,以至於誰有興趣,都可以看看她那壯實的、毛茸茸的大腿。她的臉側到一邊,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又是點頭又是皺眉,聲調里含有責怪、譴斥 的意思,雖然說的是什麼話沒有人聽得清。這時候,羅鍋與馬文馬西上樓去了----穿過放有蒲葦糙和兩台fèng紉機的客廳,進入愛密利亞小姐住了一輩子的閨房。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就在勝利即將贏得的時分,咖啡館裡響起了一聲尖厲的叫喊,使人起了一陣猛烈的寒顫,從頭頂順著脊樑往下滑。這時候發生的事從此以 後就是一個謎。全鎮的人都在,都是見證,可是有人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蒙表哥所在的櫃檯離咖啡館中心格鬥的地方,至少有十二英尺遠。可是就在愛 密利亞小姐掐住馬文馬西喉嚨的那一刻,羅鍋縱身一跳,在空中滑翔起來,仿佛他長出了一對鷹隼的翅膀。他降落在愛密利亞小姐寬闊的肩膀上,用自己鳥爪般 細細的手指去抓她的脖子。
李蒙表哥這一天過得很不平靜,他那張小臉龐因為激動而拉長、繃緊了。他帶了一份午飯出去找土撥鼠美俗每年的二月二日為聖燭節,又叫「土撥鼠節」。相傳土撥鼠於該日結束冬眠出洞,如天晴見到自己影子,即退入洞中繼續冬眠。----不到一小時便回來了,帶去的午飯也吃掉了,他說土撥鼠看見了他的影子,往後要有壞天氣了。接著,由於愛密利亞小姐與馬文馬西為了貯積力量都去休息,只剩 下他一個人,他忽然想起不如把前廊給油漆一下。房子已經多年沒有上漆了----實際上只有天曉得以前曾否油漆過。李蒙表哥爬上爬下,很快就把前廊一半刷成 了鮮亮的淺綠色。這是二把刀干出來的活,他渾身上下都沾上了漆。他老毛病發作,地板還沒有刷完,又改而去漆牆了。他先漆自己夠得到的地方,然後又站在 一隻板條箱上,再漆上去一英尺。漆用完了,右面地板是淡綠色的,牆上有鋸齒形的一道是漆過的。漆成這樣,李蒙表哥就扔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