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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28:21 作者: 連城雪
    這陣子蘇杭簡直沒有辦法和柏慕原多交流什麼,只好勉強自己對著這個小姑娘微笑:「什麼時候去上學?」

    柏瑞雪咳了幾聲說:「秋天。」

    轎車緩緩地駛出了醫院。

    蘇杭又道:「你感冒還沒好?」

    小雪點點腦袋,看了眼沉默的柏慕原才輕聲道:「我都有吃藥,可是不管用啊...」

    蘇杭說:「你要多鍛鍊。」

    誰知這時柏慕原忽然冷冰冰的說:「她身體不好,不適合運動。」

    蘇杭愣了下。

    小雪側著頭不讓爸爸看到,對著蘇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看來被他的壞情緒影響到的人並不少。

    墓園在冬雪的襯托下格外肅穆。

    蘇杭裹著厚圍巾低著頭一路走進去,把美麗的花束放在蘇靈的墓前,盯著她的舊照片心裡有些難受,俯身鞠了躬便走神似的沉默。

    寒風吹亂了他的短髮,冰冷的溫度令皮膚生疼。

    柏慕原站在後面,忽然摸了下女兒的頭:「你不是給蘇靈阿姨學了首歌嗎?」

    小雪看了看他們,而後才輕輕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唱了起來。

    上天似乎對這個小姑娘特別眷顧,不僅給了她洋娃娃似的可愛外表,還給了她毫無雜質的清澈歌喉。

    清亮的童音在這個地方緩慢迴旋,有些意外的悲傷。

    她用她無憂的心靈,唱著那樣寂寞的歌詞,令聞者心傷。

    長亭外,古道邊,芳糙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蘇杭靜靜的站在那裡,說不清是被觸動了還是如何,眼眶忽然間就發酸。

    他扭頭看向柏慕原的臉龐,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是種因為時光而變得格外強大的情緒,幾乎讓他指尖發抖。

    而柏慕原只是低頭瞅著女兒,依舊沉默不語。

    正在此時他們身後忽然響起了聲誰也沒有意料的呼喚。

    「蘇杭!」

    應聲回頭之後,被叫到的主角才發現來者。

    修長的身體穿著嚴肅的黑色禮服,因為混血而格外深邃的五官成熟了不少,雪色的皮膚幾乎融進了背景之內,像是從電影中走出來的吸血鬼先生。

    梁岳插著兜瞅了他們幾秒,而後才微笑:「不認識我了?」

    小雪如同別的孩子一樣,面對陌生人,情不自禁的就拉住了柏慕原的手。

    蘇杭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他當然還記得多年前自己被槍擊的事件,自從那次後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爺就銷聲匿跡了,連句再見都沒來的及說。

    但是經歷了這麼多再度相見,真有些滄桑的味道。

    他輕輕微笑:「你怎麼回來了?」

    梁岳邊走近邊說:「不歡迎嗎,今早到的北京,聽說你們來掃墓,我等不及就找來了。」

    蘇杭側身讓他看到墓碑,點頭道:「我來看看我媽。」

    梁岳朝亡者行了禮,又似笑不笑的看向柏慕原:「幹嗎不和我說話?」

    柏慕原臉色很冷淡生疏,抱起小雪便說:「小杭哥哥有事,我們先回家吧。」

    話必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蘇杭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忍不住嘆了口氣。

    梁岳奇怪道:「他怎麼了?」

    蘇杭說:「心情不好吧。」

    梁岳似乎也不真的關心,轉而就認真地對視上蘇杭的眼睛。

    他摸了摸他的頭:「你長大了。」

    蘇杭抿起嘴唇就算回答。

    梁岳又道:「你受苦了。」

    說著,就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第二十一章

    溫柔的燈光在西餐廳的角落,隨著輕輕的音樂流轉著。

    那樣暖的金色染在指尖會讓人感覺舒服。

    蘇杭身體還沒有好,飯也吃不了多少,只是慢慢的喝面前的果汁。

    梁岳一直看著他不那麼精神的臉,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從哪說起來。

    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面,蘇杭還是跟在媽媽旁邊的乖小孩,誰知道如今彼此的命運會變成這樣呢?

    真是奇妙而又無奈的過程。

    蘇杭輕咳了下,問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歐洲?」

    梁岳點頭。

    蘇杭笑:「你過的...也不容易吧。」

    梁岳無意識的皺了皺眉頭,而後簡單的說:「還好,總比你好。」

    蘇杭托著下巴歪頭看他:「那個保鏢呢?你終於不用他看管了?」

    梁岳說:「我爺爺死後,他也離開了,誰都要有自己的未來。」

    蘇杭同意道:「是啊,所以我們就不要談過去那些掃興的事情了,一切都向前看吧。」

    說著便舉起了杯子。

    梁岳端起高腳杯和他碰了一下,終於問出口:「那你是怎麼打算的,關於柏慕原...你是怎麼打算的?」

    蘇杭的臉在燈光下很美麗也很平靜。

    他想了想說:「沒有打算,我不會去破壞別人的家庭,我媽媽不會允許我這樣做的,她已經受了夠多的苦了。」

    梁岳笑:「所以我可以追求你了?」

    蘇杭不置可否的凝視了他片刻,而後靠在椅子背上說:「我不和他在一起,並不代表我就要和別人在一起,愛情不是替換空虛的東西,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再說...你是我哥哥。」

    梁岳彎起深邃的眼睛:「你真的變了很多。」

    蘇杭無奈的聳了下肩膀。

    梁岳又道:「可我還是喜歡你,我這次回北京,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你。」

    蘇杭沉默片刻說:「這是你的自由,但是請記住句簡單的話,人最重要的...是快樂。」

    梁岳像是想到了什麼,有點走神。

    蘇杭微笑:「我該回醫院了,晚了護士會朝我發脾氣,我們走吧。」

    人小的時候,總會認為理性是邪惡的。

    它那麼殘忍,生硬,不近人情。

    可是隨著日子漸漸過去,當我們看夠了這個世界醜陋複雜,學會接受那令我們失望的所有之後,才會驀然發現,其實理智才是最純淨的東西。

    簡單正直,沒有隱瞞。

    所以,理智的去過日子又有什麼不對呢?

    無論塵埃如何喧擾,它們終會落定。

    蘇杭攜帶著寒意回到病房後,立刻有人給他送來了一些東西。

    坐在床邊翻了翻,都是生活會需要的必須品,當然也有足夠他過好日子的錢。

    除此之外,就是夾著柏慕原信的文件袋。

    似乎已經有預感這些的到來,蘇杭沒有任何多餘表情,甚至沒有猶豫,很快就打開了它。

    依稀仍舊是熟悉的筆跡,乾淨的就如同他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說出這些抱歉的話,和他從不曾說出口的愛情。

    蘇杭:

    我不知是在你第幾個昏睡的晚上給你寫這封信的,因為猶豫許久都未曾提筆,此刻反而忘言。

    你就在我身邊恬淡的呼吸著,檯燈的光輝照在你的睫毛上,使你仍舊像個孩子似的可愛----每每與深夜看到這個景象時,我都會感覺幸福,雖然現實於你已經如儈子手般殘忍,但不能否認你還活著這個想法一旦在我腦海中出現,都會給我帶來無比深刻的快樂和痛苦,或許,是這幾年我已經麻木的太久了。

    在你離去的日子裡,我很不喜歡在北京的街上行走。

    真的不知道原來我已經和你一起去過那麼多地方,看到街角的星巴克會想起你,看到超市外停著的購物車會想起你,看到商店裡嶄新的漂亮衣服會想起你,甚至看到飛快的跑過身邊的小狗,也會想起你對它們笑的樣子。

    你覺得我愚蠢嗎,我相信過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事實,並且為之痛不欲生----死亡這個沉重的打擊,已經令我沒有力氣去質疑它的真假,沒有你的日子,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傻瓜,只憑著本能在生活中苟延殘喘...似乎從來沒有和你說起過這個話題,就像你,也未曾真的對我講過你痛苦的遭遇。

    在認識你之前,我無論如何都足夠自信堅強,可後來我才發現那是因為毫不在乎而展露出來的匹夫之勇,我沒有守護好任何一樣對我來說算是珍貴的東西,也沒有守護好你給予我的愛情----就算如今它已經殘缺不全,但於我而言,那仍舊是我活著的時候得到的最美好的東西,也是我即將生活下去的理由,謝謝你,不記得我是否曾告訴過你,你給了我我能擁有的全部幸福。

    只是對於你,我卻成了負罪的小人。

    無需任何人提醒,我無論是清醒著還是沉睡,無論是在你身邊,還是在離你稍遠一些的地方,我都從未忽略是我造成了你遇到的悲劇,而且越弄越糟,簡直無法補救。

    命運施與你的痛苦,未少一厘的同時也烙印在了我的身上,我沒有機會去面對任何危險,反倒成了不幸的源泉,直至最近你所表現出來的大度和諒解,也未能使我有任何好過。

    小杭,我終於開始考慮也許我這樣的存在對你而言,並不是好事,但無論如何,我對你懷有的情感,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更不會因為距離而改變。

    在這個深夜裡,我想懇請你認真的重新開始生活,你知道,這是對你,對我,對所有人而言,最好的解脫。

    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痛恨我,人的心情終究是會複雜到就連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東西,在整理老七的遺物時我發現了這些,把它們留給你,也是希望你明白:懇切求善的,就求得恩惠,惟獨求惡的,惡必降臨到他身。

    祝好。

    原

    蘇杭讀了很多遍之後,才緩緩地把信紙放到床上。

    他看到那些關於老七的文件,初覺有些詫異,但轉而又懂這是情理之中。

    柏慕原留給周景的錢,或者說周景留給老七的錢,他竟然一分都未曾動過,全部拿去山區里蓋了小學和圖書館。

    這是他們贖罪的方式麼?

    蘇杭長長的嘆了口氣,失神的坐在床邊。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重新開始了。

    而曾經那期待的已久的愛情終於將永遠伴隨著他,只不過,不是以起初所夢想的那種幼稚的方式。

    人是需要愛的動物。

    可是你知道人到底是需要被愛,還是需要去愛。

    我們,到底是該選擇平淡的擁有,還是該選擇永遠也不能擁抱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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