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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28:21 作者: 連城雪
他很容易就找到蘇靈的葬處,那是最安靜美麗的角落,平整的糙皮上是潔白的碑石,隨著秋風落下的樹葉也被人清掃的很乾淨,墓碑上大美女的笑容,和記憶中不差分毫。
蘇杭停滯了腳步呆呆的看著,眼眶裡並沒有立刻湧出淚水。
他該哭的,在五年前那個黑暗的小屋裡已經哭完了。
今日所做之事,更像是重聚。
生死離別之後的再相見。
蘇杭慢慢的走過去,把手裡的鮮花放在墓碑前輕聲說:「媽,我回來了。」
回答他的,只有風的聲音。
蘇杭的頭髮變得有些凌亂,他溫柔的蹲在墓前又說:「我沒想到我能活著回北京,沒想到我還能來給你送花,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蘇杭轉而又笑:「好了,我知道,我不會再抱怨,我會好好待自己。」
正在此時,天空中忽然飛過一群鴿子。
他們不知為何忽然在陵園紛紛降落,潔白的羽毛和金黃的落葉混在一起非常壯觀。
蘇杭有些詫異的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怎麼回事,忽然一聲槍響,頓時便有隻鴿子帶著血落了下來。
不遠處的保鏢們立刻騷動了起來。
蘇杭臉色慘白的瞅著面前的死鴿子,那鴿子的腿上,竟然綁著個信封。
他顫抖著撿起打開。
是寥寥數語。
「別以為你沒事兒了,我會接著陪你玩。」
並不優雅的字體,很普通的一句話,令恐怖頃刻蔓延。
蘇杭抖的連紙都沙沙作響,正要崩潰之時,忽然有個溫暖的懷抱將他抱住,而後便是柏慕原帶著喘息的溫柔聲音:「不怕,我在這裡,你不會有事的。」
蘇杭的牙有些格格作響,他把臉靠在柏慕原的黑風衣上不停地深深呼吸。
保鏢們很快就抓住個衣著邋遢的人,帶過來說:「董事長,是他放的氣槍。」
柏慕原剛剛皺眉低頭,那個男人就緊張的軟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他說我把那鴿子打下來,就給我錢,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杭側頭不想看,低聲道:「算了,老七經常這樣做。」
像只信心滿滿的獵豹躲在暗處,一次又一次的驚嚇自己的獵物,從中獲得滿滿的愉悅,和報復的快感。
柏慕原擺了擺手道:「一會兒再說。」
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把那人帶走了。
蘇杭蹲下去拿起那只可憐的鴿子,親了親它的小腦袋,血就從指間一點一點的滴落了下來。
第四章
人沒有權利去決定自己的幸福與否,但命運在大多時候,似乎更在於選擇。
我們這生而為人的幾十年,就如同走在充滿岔口的荊棘路上。
東西南北,南北東西。
從墓地回到城裡後,柏慕原特地帶蘇杭去吃了他從前最喜歡的海鮮餐廳。
面對著秋日肥美的大閘蟹和溫熱的花雕酒,蘇杭憂鬱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意。
他拿起一隻很仔細的慢慢撥開,放進柏慕原的盤子裡,半點都沒有浪費。
這是從前蘇靈教給她的。
生命存在是個很奇妙的過程,總有些痕跡難以褪去。
柏慕原心疼的看著失而復得的小杭,輕聲說:「你自己吃吧,但不要吃太多,對傷口不好。」
蘇杭吸吮了下自己白皙的手指,忽然微笑:「小原哥哥,我們分手吧。」
柏慕原微怔,而後垂下眸子說:「等小雪大一點,我可以離婚。」
蘇杭搖頭,神色複雜的看著他道:「為什麼要積累新的仇恨呢,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大概所有的痛苦,都是我們不肯放手才種下的惡果。」
柏慕原說:「這是本能。」
蘇杭彎起嘴角,眼神里漸漸泛起從前沒有過的犀利,他唇角不易察覺的顫抖了片刻才道:「我已經不愛你了,你不了解現在的我,也太讓人失望,太讓人失望了。」
說完他便起身,頭腦翁然空白的想要離開。
柏慕原拉住他道:「不要生氣好嗎,至少我可以保護你。」
蘇杭甩開他激動的說:「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回來見你,回來和你說再見!」
而後,便瘋狂的衝出了餐廳,仿佛剛才的淡定和溫柔都是一場假象。
柏慕原著急的追上去再門口攔住他道:「小杭,你聽我說...」
蘇杭深喘著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漆黑的眸子緊盯著柏慕原:「你還想說什麼,你連孩子都有了...」
柏慕原欲言又止,片刻竟然抬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吸引了每個人的目光。
蘇杭臉色慘白的往後退了一步,輕聲質問:「你這是幹什麼,言情劇?」
柏慕原低著頭,用沉默壓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
蘇杭彎起嘴角笑的有些無奈:「我...不是十年前那個我了。」
話音未落,他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柏慕原沒有再追,只是讓幾個保鏢跟上了他。
療養院依舊是與世隔絕般的安寧。
陽光鋪在乾燥的落葉上,有種說不出的美好。
蘇杭全身空無一物的走了兩個小時才到達這裡,他四下看了看,而後拉高衣領擋住傷口問個穿白大褂的女人:「你好,梅夕醫生還在這裡嗎?」
那女人愣了愣道:「在,你上三樓左拐問一下吧,他可能在查房。」
蘇杭點頭:「謝謝。」
時光是如何改變人的,我們誰也不知道。
蘇杭第一次看到梅夕,他已經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了。
保養良好的臉顯得精緻而平和,氣色也不錯,高高的身材穿著白色的醫生服給人很可靠的感覺。
蘇杭打聽好了後,慢慢的走到病房門口叫了聲:「梅醫生。」
梅夕側頭,詫異一閃而過,但還是從蘇杭那於大美女越來越相似的臉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覺:「你是...」
蘇杭說:「我是蘇靈的兒子。」
梅夕當然還記得當年的慘禍,他的身體也是很久才復原,傷痛記憶猶新。
因此他安慰了幾句病人,便快步走出來輕聲問:「我聽說你...」
蘇杭搖頭:「我還活著。」
梅夕不知道問什麼才好,只能微笑。
蘇杭低聲說:「我想和你聊聊,可是我沒有錢。」
梅夕愣了下,而後指著旁邊的辦公室說:「你跟我來。」
很利落的沏了杯綠茶,梅夕讓蘇杭坐下,才很誠懇的說:「當年是我的失誤讓周景跑了出去,對不起。」
蘇杭淡淡的說:「你是被無辜牽連的,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聽柏慕原講,你當時也受傷了?」
梅夕低頭:「我的失誤是...我沒有把他當做一個病人,更沒有去治療甚至治好他。」
蘇杭看著雪白的牆壁輕聲道:「我不懂心理學,誰又知道周竟是真的瘋了,還是很冷靜的做出了那些事呢?」
梅夕不願意再令蘇杭難過,他溫和的問:「你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蘇杭猶豫了一陣,才簡短的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但和面對柏幕原一樣,描述...都是有保留的。
梅夕靜靜的聽著,而後微笑說:「我覺得你是一個情緒內控能力很好的人,不是誰都能承受這些事情。」
蘇杭苦笑:「我...很普通,只是好像憋著口氣,每次被老七抓住都會告訴自己,我要回來,我想回來見柏幕原,回來給我媽送束花。」
梅夕問:「你為什麼不報警呢,你說你殺了人,可你才是受害者。」
蘇杭神色空茫的想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有些東西對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
此時此刻,在他的臉上終於找不到當年那種對於生的堅持與理所當然。
梅夕不太明白的看著他。
蘇杭痛苦的閉上眼睛:「其實我只是想看柏幕原一眼,我希望我現在出門就會被老七殺了,我不想再承受更多了,我很懦弱真的很懦弱...」
梅夕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的按住蘇杭的肩膀:「你很勇敢,也應該繼續勇敢下去。」
蘇杭著搖頭否定:「你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梅夕輕聲安慰:「生命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東西,但是能讓我們捨棄生命的應該是比它更美好的理由,當你沒有做錯事情時,就不要懼怕命運給你的一切錘鍊,所有事情的結果...都是公平的。」
蘇杭從顫抖中漸漸回過神來,他小聲嘆息:「我總是做噩夢,我總是在擔憂中心情沉重,我甚至想自殺,我是不是也瘋了...」
梅夕拍了拍他道:「你能來面對這些,就不用怕。」
說著便從柜子里找出了兩盒帶子說:「這有一個助於休息的催眠錄音,你可以先拿去試試,什麼時候有時間都可以來找我聊天,還有...這個是...」
他顯得有點猶豫,但還是把它們都交給了蘇杭:「這是你媽媽來和我看病時的錄音,把它拿出去不符合醫德,可是...她也沒什麼留給你的,這就算是紀念吧。」
蘇杭痛苦的接過來說:「...謝謝你。」
卡帶上用鋼筆寫著日期和姓名,雖然遙遠,可對於受盡苦難的蘇杭,卻和昨日的時光沒有什麼區別。
剛剛走出療養院的大門,蘇杭就被兩個黑衣男人攔住。
其中一個對他說:「先生,這是董事長讓我們交給你的。」
蘇杭彆扭的不願接受,保鏢又道:「董事長還說,您至少還是個社會人,想要發脾氣也要考慮現實。」
什麼叫做囊中羞澀居無定所,蘇杭自然明白。
他臉色非常差的接過袋子,保鏢們便自動退走了。
當然,只是不在視線內了而已。
袋子裡放著身份證,戶口本,畢業證書,信用卡,房鑰匙和車鑰匙。
細心的安排很是柏慕原的作風。
蘇杭拿起夾著的紙條看了看,上面寫著:就算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吧,我知道你恨我,但請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蘇杭把這四個字在心中苦澀的品味了下,看著身邊北京的秋景,泛起了無窮無盡的壓抑與迷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最近總是會夢到那個小孩子,夢很恐怖...」
蘇靈的聲音在帶子裡顯得甜美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