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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03:45 作者: 流星海
    他閉上眼睛,開始進行他一天的功課,大概是誰也想不到楚白現在在想什麼,他在想自己是一個富家子弟遺棄在外的孩子,當初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必須要拋棄他,現在終於可以回來接他了,這個荒誕又可笑的故事就一直在楚白腦子裡,就像一部連續劇,而楚白是唯一的主演和編劇,這部電視劇無疑是編了很長時間了,已經從楚白被親生父母抱回家到穿著漂亮的小西裝洗的乾乾淨淨去見姑姑家的漂亮表妹,楚白現在在糾結故事裡哪裡見她漂亮的表妹。餐廳?不行,他不知道用餐禮儀,原諒他是個雞毛到底又追求完美的小孩,他只是聽說吃貴价的餐廳要有講究,他現在不知道就暫時不能這麼編了,那就只能表妹家裡,表妹穿著粉色的裙子扎著紫色的髮帶坐在鋼琴房裡彈鋼琴,在他打開門的時候微微朝他一笑。

    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楚白在白日夢裡一哆嗦。進來的是胡桃,胡桃拽開貼著牆邊的燈繩,楚白在昏黃的光里閉著眼,只聽見正下方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盛衣服的紙箱子被打開,「書桌又沒了。」他這麼想。

    胡桃拿了一件衣服,又把楚白的檯燈拉回了原位,拉上燈出去了

    楚白在上床翻了一個身,從白日夢裡出來了,在看不見的黑暗裡,眼淚洇濕了睫毛。他覺得自己是恨楚強和胡桃的,帶給他羞恥,讓他在所有人面前永遠不能抬起頭來,所以自己一個人想深了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心裡的魔鬼,要是楚強和胡桃不是他父母就好了,要是真的哪一天有個人過來接他就好了,他可以不要富裕家庭,漂亮表妹,不要下雨的時候來接他的小汽車,就算是個小混混,只要哪一天有癟三在角落裡朝他撒尿的時候他能狠狠揍回來就好。

    他的心裡一直有那麼一個陰暗的角落,他好好學習,努力幹活,不是孝順,而是為了不欠他們的,他自認冷血的以為,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可以用價值來衡量的,即便是父母的生養之恩,真要有那麼逆轉人生的那一天到來,他要乾乾淨淨不帶走一絲東西的離開。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模糊了幻夢和現實的邊緣,仿佛真的有那麼一條通往幸福的路,他走的還義無反顧,甘之如飴。

    可每當楚強微弱的對他流露出那點點的關愛他又覺得無比的受寵若驚。就像今晚從來木訥的男人破天荒的關心他的成績,用他最受不起的物質方法獎勵他的好成績。

    他才記起了一直都是這個瘸腿的男人和矮胖的女人在生活的泥垢和夾fèng里把他撫養長大,一股子心頭血從心尖上冒出來,極細的暖流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瞬間溫暖了冷透的少年心。我怎麼會誕生那種齷齪的想法呢?他這麼想,隨即就安穩的睡了,他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連個夢都沒有做。

    第2章第二章

    楚白昨天晚上胡思亂想了一晚上,沒睡著,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才勉強睡下去,他們家的屋頂和整個街道的路面一樣高,除非中午十二點,白天都得打燈,知道是蒙蒙亮還是因為外邊的楚強和胡桃出去上貨,在外間裡時不時傳進來的說話聲。

    楚白一眯眼,幾乎是眯過了頭。他氣喘吁吁的竄進教室的時候,吳老師在黑板上正好寫那個「歡迎各位家長指導」的導上,吳老師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楚白點點頭把灰舊的書包往桌子上一撂就開始排桌子,他用三角板一量確定了一個間距,然後就笨拙的拖拽著桌子把他們規劃到一條線上,他對距離和數字及其敏感,不用尺子也能準確的比量出兩個桌子之間的間距,他滿頭大汗的拖拽了半個教室的桌子,從外面和家長交談進來的吳老師沖他招手,不用排了,家長差不多進來了。

    楚白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點了頭回了自己的位子,學生和家長陸陸續續的到齊了,一窩人擠在那裡,吳老師站在講台上四平八穩的掃過這些家長們二十七個學生,二十六個家長,唯獨缺的那個,是最品學兼優的楚白。

    六次大家長會,楚白的家長缺席了五次,她還記得第一次家長會之前楚白一聲不吭的站在她面前,問家裡有事能不能不來,她第一反應是這學生不敢讓家長來,所以嚴厲的拒絕了他,可當那一天的時候,一向來的最早的楚白卻生生拖到了最後,所有的家長都已經到了,當楚白在前面低著頭帶著那個小兒麻痹症後遺症的男人一瘸一拐的穿過人cháo,在所有人異樣的眼神里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教室里的譁然讓她知道這個男孩的自尊可能讓她永遠的毀了。

    自此楚白的家長再也沒出現過,吳老師也再沒提起過。

    家長會上來先報成績,吳老師有個習慣,習慣先念成績最糟糕的,沒念幾個,教室里傳出了極不和諧的叫罵聲,短促而又羞恥,楚白全神貫注的聽著,絲毫不在意同桌吳勇被他滿身油花的老爹一手提溜起耳朵來擰成了麻花。

    就二十七個人,沒幾分鐘就念完了,吳勇看著一向家長會沒什麼事的楚白居然僵直了身子。

    楚白現現在視線里所有東西都模糊了,只看見吳老師的嘴一張一合,空靈的好似夢幻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第五,楊鳳媛。」

    吳勇迷瞪著三角小眼,眼角耷拉著,恨不得鑽到桌子前面看清楚楚白是什麼表情。

    「第四,蘇俊傑。」

    楚白像一隻一直在充氣的氣球突然在臨爆炸之前被戳了一個洞,整個人所有的神經都塌陷下來,外邊嗡嗡的什麼也聽不見,好半天他抬起頭來才覺得吳勇一直在晃他,周圍的學生稀稀拉拉的全都起來了,這是要開始家長和老師之間的茶話會,學生不能在一邊。

    楚白從抽洞裡抓出書包來,和吳胖子一起走出去,別的同學都去買零嘴去了,吳勇和楚白一路蹭到牆根下邊,吳勇搗了搗楚白,楚白會意從包里拿出一本假期作業來,那是他在這幾天看攤的時候順便做的,做的七七八八,當時有人過來賣水果還誇他好學來著。

    吳勇隨手一翻「這次沒都做完吧?」

    「沒有,你這次可以按著抄了。」

    吳勇把作業卷吧卷吧往包里一塞,「那行,錢我先不給你了,每到這個時候我爸心情就不好,我手上沒錢。你開學的時候去我家裡拿作業的時候我再給你。

    楚白點了點頭,反正不急,去胖子家的話說不定還能蹭上一頓炸雞,吳胖子的老爹是賣炸雞的,一年到頭的油光滿面,吳胖子這麼胖,一般是家裡的遺傳,另一半就是炸雞催起來的。

    楚白私底下挺羨慕吳胖子的,也想有一個賣炸雞的老爹,那樣就不會再走過小攤前面的時候不用裝作沒看見似的卻在偷偷咽吐沫了。

    吳胖子閒下來沒事,看著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楚白,他的睫毛長而捲曲,像在檐上即將振翅起飛的鳥,漆黑的眉毛貼在他黝黑的皮膚上,但依舊看的出骨子裡的標緻。

    吳胖子心裡涼涼的,學習好就算了,長得還好看,可一想想楚白家裡,就覺得也真是不能再可憐了。他拿胳膊搗了搗楚白。楚白從一片漫無邊際的神遊里回過神來,「怎麼?」

    「你想過將來要幹什麼麼?」

    楚白垂下了頭,半晌沒說話。「不知道,沒想過,可能去看攤吧。」

    「看攤?你學習這樣好,應該繼續上學將來上大學,當個律師,穿皮鞋,帶領帶,你看攤有什麼用。」

    楚白看他一眼,懶得跟他解釋。

    「對了,你聽見我考第幾名了麼?」

    吳胖子簡直要跳起來,「你沒聽見麼」楚白聽到第四就全身疲軟了又去哪裡聽見。

    「和我一樣,第二。」

    楚白背著破破爛爛的書包沿著路邊叫賣的小攤慢慢往前走,大中午的小攤都歇了,賣西瓜的赤膊漢子閒的沒事把蒲扇蓋在臉上在遮陽棚下眯一覺。楚強的家在街道盡頭往下走,盡頭是一排的廁所,隔著老遠都能聞見味道。

    他溜溜達達,走過小賣鋪黑漆漆的門洞的時候,習慣性的和裡面阿婆問個好。

    可這次還沒等他開口,阿婆便砰的拉開門洞上那塊玻璃,臉上的表情急切又緊張。

    「阿白,別回家,剛剛有人去你家啦」

    楚白眉頭一跳,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楚強在外邊是欠錢的,他知道。

    沿著路盡頭看過去,確實有兩輛擦得鋥亮的小汽車停在那裡,住在這裡的人師買不起那麼好看的小汽車的。

    「我爸回去了麼?」他稚嫩的臉上因為恐懼而微微扭曲。

    「沒吶,我守在這裡就是告訴你們別回家啊。」

    楚白來不及聽阿婆說完,就慌裡慌張的跑開了,書包被拽下來丟在半路上,阿婆拉上玻璃,惋惜的嘆了口氣。

    「作孽喲。」

    楚白瘋了似的往市場跑,一路上撞翻了別人的攤子把骨頭撞的生青都感覺不到痛,沿著那些最曲折的三個軲轆都開不進來的小道一路狂奔,腦子已經完全不動了,只剩下呼哧呼哧肺里往外出氣的聲音,他只有一個念頭,告訴楚強和胡桃,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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