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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00:20 作者: 季厘之
我說,您別擔心,誰敢灌他喝酒啊。我去看看。
管家聽了我的話,仍舊皺著眉頭,說,先生您快去吧,前兩天剛送來的幾盆花可禁不起砸啊。
我一路過去溫室,花園裡有燈,溫室卻是漆黑一片,玻璃房在月色下隱隱泛著光,裡面的花草樹木都看不出顏色,好像是一一團團的陰影。
我在溫室門口站了一小會,等適應了裡面的黑暗,在看見盆栽掩映後面的確坐著個人。
管家跟在我身後,提了盞精緻的小燈。
我拿了過來,便走了進去。
管家和傭人不敢自作主張地去叫他,都離得遠遠的。
花房裡很安靜,不是空無一人那種封閉的安靜,而是一種靜謐到極致,連腳步聲也變成了突兀地打擾的安靜。
我聽見了一朵花掉在地上,鮮嫩厚重的花瓣撞到泥土的啪嗒的聲音。
小燈的燈光很暗,只能照亮手掌大的地方。
我在昏暗裡看到了坐在月季旁邊的小野。
他的白襯衫和哈爾的毛色一樣,在深色的背景下,格外明顯。
我悄悄走近了一步,看到他姿勢不拘地坐在玻璃台上。像個在馬路邊撿了竹葉要吹笛的少年。只是春雨初歇,行人匆匆,沒人來注意他。
他身上的酒氣不濃,我便放下心來。
他不再是那個煢煢孑立的少年,他懂得分寸,就算是放縱,也不會是在外人面前。
我恍然想起了記憶里他曾坐在我們住過的那間房子的門口,也是這麼,帶著桀驁地孤獨,卻又疏離。
我把燈放在地上,就聽見他說,哈爾,看這裡。
他抬起手,手指指向了左邊。
可是對面的哈爾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微笑。
他的手指在空中呆了半晌,放下。然後語氣淡淡地說,傻狗。教了那麼多遍也不會。
我心下突然被什麼猝不及防地撞了下,有點疼。
他像是突然發現我似地,側眸,眼神如月色沁了一地。說:
老師,我喝醉了。
我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醉了沒有。
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觸手滾燙的一片。
再看他濕潤的眼神,和略有遲鈍的動作。心下一驚,怕是真的醉了。
他抓住我的手,貼在臉上。
我說,難受嗎?
他握著我的手。動了動,問我,他怎麼不聽我話了?
他朝我抱怨。嘟嘟囔囔站起來,要去摸哈爾。
我連忙一閃身,站在他身前,抱住了他,擋住了他的路。
在他下巴領口聞到濃濃的酒氣。
怕是喝得真有點多。也不知是和誰在喝酒,想來肯定是關係極好的那幫朋友,估計林問道也在。
我抱住他手感極好的腰,說,你看我是誰?
他聽了話,皺眉,說到:老師。
我說,那這是幾?
我舉了個三。
他也回答了出來。
我說:那你看那裡。
我讓他看哈爾。
他果然不動了,看了一會,神色漸漸嚴肅,然後又變得平靜無波起來。只有在面對公事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他有些抱歉地扶了扶額頭,說,我喝多了。
他看著我,目光平靜而繾綣。
我說:你難受嗎?
他的視線從哈爾身上移過,落到了旁邊的花卉上。
「沒有。」他嘆了口氣,說:「我只是想坐著醒醒酒,沒想到管家還是去和你說了。」
「他怕你把那兩盆花給撞了。」
我說,「我不怕你喝酒,我只是怕你難受卻不告訴我。」
我看著他時,好像嗓子裡卡了個酸檸檬,酸地血液里都散開酸澀。
他懷念哈爾,不但是哈爾陪伴了他那麼多年,也是因為,這條狗,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長久的陪伴。
看起來冰冷的人往往更長情。
就像我說,人總有先死後死之分。如果我去的早,我一點都不擔心他照顧不好鳩鳩和小雎,可是最需要我的擔心的,恐怕不是他們,而是我面前的這個,我的愛人。
他那樣年輕英俊,強大自持。
可是卻還是會在一個夜晚裡,以喝醉的名義坐在花房裡懷念過去,思念是每個人都逃不過的劫,尤其是對冷靜的人更苛刻。
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將鼻子抵住我的鼻子,輕聲又沉重地宣告道: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看著他黑暗裡幽深的瞳孔,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你一定不要離開我,也不可以,因為活得累了就先走。」
我想擠出個微笑,罵他說話隨意。
卻又覺得那話背後是極度地缺乏安全感。
「我可以理解她,但是,你不可以。」
他眼眸中燃燒著些許的瘋狂。
「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他眼裡帶著一簇簇的希冀。
「多看著我,十年,二十年都不夠,是一輩子,是我到呼吸停止的那刻,在此之前,都讓我看到你。」
我受不了他破碎的聲音,回答道:
「好,我會一直看著你,我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死亡也不可以。」
「好。」
他得了我的保證,終於鬆了口氣,把我攬進了懷裡。就像是出海的船回港,放了一天的風箏重新回到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