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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00:20 作者: 季厘之
    我又想到了傅余野。

    奇怪的是,我想到的不是我們分手那天他冷淡疏離的臉,而是某個安靜午後他趴在沙發上睡著的模樣,他蜷縮在羊毛毯上,睫毛密而長,眼睛的輪廓很漂亮,閉上眼時像是一片形狀姣麗的花瓣,看起來格外乖巧。我睡眠淺,常常半夜醒來,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就只能聽英語聽力催眠,後來和他在一起,怕自己動作會吵醒他,只能硬生生忍著,等困意襲來再睡。

    我不想承認的事實是,在分開的日日夜夜裡,我無比想念他。

    我的寶寶,會不會有一雙和他一樣好看的眉眼。

    我似乎聽到了有個聲音在軟軟地叫我「爸爸」,最後和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重疊起來。

    我想到那個人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會開心嗎?如果他知道我打掉了這個孩子,會不會難過地躲起來哭呢?

    我從沒見過他哭泣的模樣,但是一想到卻心疼得發緊。

    我考慮了很久,直到譚疏走了進來。

    她蹲到我身前,擔心地咬著嘴唇。

    我怔怔地看著她,過了很久,才說道:「我留下他。」

    我看著譚疏擔心的面孔逐漸綻開柔軟的弧度,她輕輕抓住我的手,輕聲說:「鄧陵,你一定會是個好爸爸的。」

    說實話,我那個時候對這句稱讚可以說的上是無動於衷。因為我根本沒辦法對一團模糊的血肉有什麼父愛之情,支撐我做選擇的,不過是因為他身上留著我愛的人的血,就算我是個怪物,我也要生下他。

    第35章

    M市的路經過幾番改建,已經不成原樣,但我還是找到了那所小公寓。

    是民國時期的小洋樓。陳舊的石牆,上面爬著爬山虎和野薔薇。生鏽的紅色鐵門。

    譚疏一直沒有賣掉這裡。她怕我會沒地方去,所以一直留鑰匙給我。

    我打開門,進去,屋子裡的陳設還維持著離開的模樣。

    格紋地毯,褐色木地板,花崗岩瓷磚,還有窗外兩盆自我生長的含羞草和水仙,半枯不枯地打著蔫。

    院子裡的小鞦韆還掛著,上面的棉布軟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鮮艷顏色。

    我擦了擦灰,坐到了上面,鐵鏈發出費力的咯吱聲。好像下一秒就會斷掉。

    我想起我在這裡生活的半年,這個院子見證了我肚子漸漸大起來的半年。

    我經常坐在鞦韆上看書,或者坐在二樓陽台上,看著外面的夕陽,就像此刻,天空上有拉長的飛機雲,然後告訴寶寶,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所以一定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我肚子還不顯懷的時候,找了份翻譯的兼職,畢竟f大的文憑還是很管用的。

    後來不方便不出去了,便接一些可以在家完成的撰稿工作。

    譚疏經常來看我,給我買很多的水果,然後督促我每天要沿著小院子走一百圈,當然,她在的時候,晚上會拉著我去江邊散步,她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把我完全當成了一個脆弱的孕「夫」。

    幸好小雎很乖,我該有的孕期反應都不嚴重,每天吃好睡好,就是體重漸漸上來,上下樓有些累罷了。

    譚疏怕我無聊,就給我帶來一箱箱的書,或者影碟,裡面還有胎教的視頻,看得我哭笑不得。

    徐裊裊給我匯報她晚上和小雎去吃自助餐,還告訴我一米四以下兒童半價。

    她接到小雎後,給我打了電話,電話里小雎糯糯地叫我「爸爸」,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聽著他的聲音都可以想到他假裝委屈的臉。

    徐裊裊在一邊說:「行了啊,戲收一收。」

    小雎以為我聽不到,繼續委屈地跟我說有多想我,還說想家裡的小羊駝。

    他睡覺老喜歡抱著毛絨玩具,特別是那隻小羊駝,離開前正好洗了,曬在外面,也沒帶走,於是徐裊裊就去玩偶店給他買了只小老鼠湊合。

    我掛了電話時,天色已經暗了。

    剛要去打開院子裡的燈,傅余野的電話就來了。

    「老師,你不在酒店。」

    他仿佛是在通知我。

    「我出去了。」

    我打開了燈,燈光把堆滿灰塵和落葉的院子鋪上了一層舊舊的光影。很是淒涼。也許是被景色影響,我的聲音也沉靜不少,心像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用過晚飯了嗎?」

    我頓了頓,突然有了預感他下一個問題是什麼,於是就問:「你想知道我在哪兒嗎?」

    我看著那柱枯萎的海棠,告訴了傅余野我的地址。

    太陽落入地平線之後,黑暗爬上來,寒涼的風也像層巨大的帷幕,包裹起了整座城市。

    鐵門僕僕作響,像是風雪夜裡,有人在敲門。

    我沒等多久,傅余野就來了。

    M市這個點堵車很厲害,如果他開車來,至少在路上要堵一個小時,但是他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到了。

    我打開門,只看見他被寒風吹得分外白皙的臉,還有凌亂的短髮,他的五官在昏暗裡無比清晰,輪廓一絲不苟,他的身後沒有車。

    外面太冷了。我便和他進了屋子。

    他一進門就皺著眉把外套扔在了沙發上,環顧四周,看到陳舊的家具,眉頭又皺緊了幾分。但是他不會說出來。因為是我叫他來的,就算面前的環境讓他不適,他也只會忍下來。就像他不會告訴我他是坐地鐵來的,這個點的地鐵,擠滿了下班放學的人,地鐵上環境有多糟糕,可想而知。但是我不問,他就一句都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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