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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00:20 作者: 季厘之
    譚疏看我臉色好起來,也放心了點。

    我說:「可能是我吃壞了吧。」

    路上正堵車。

    我看到路邊有藥店,便說要不在藥店買盒胃藥,別那麼麻煩去醫院了。

    譚疏秉持著醫生的負責說道:「藥怎麼可以亂吃,藥不對症,是要吃出病來的。」

    她訓人的樣子還真像個醫生,於是作為患者的自覺,我便沒在亂出主意了。

    她換了條路開,我以為她是走捷徑,沒想到她把我帶到了另一幢居民樓下。

    我們上去後,只聽見她一邊敲門一邊喊:「外公,快開門!」

    不一會就有個穿著長衫的老先生開門了。

    他清瘦而目光鐫利,屋子裡瀰漫著一股中藥房的氣味。

    譚疏把我推了進去,說:「外公,這是我一個朋友,您給他瞧瞧。」

    老先生目光掃視了我一圈,請我進了裡頭,譚疏想跟進來,被老先生拉了帘子趕在了門外。後來我才知道,老先生給人看病注重隱私,也不喜歡旁人在旁邊打攪。

    他的手指搭在我的脈上,然後眉頭漸漸蹙起來。神色有些凝重地問了我幾個問題。

    比如腹痛的部位在哪裡,幾時痛的,痛的時候是什麼症狀,發作過幾次……

    我都一一回答了。

    他聽了之後,沉思了一會,問我:「最近一次房事是什麼時候?」

    我先是一愣,竟然不知道要看向何處。

    結結巴巴地半天才說是三個月前。

    「有沒有安全措施?」

    我的臉一下子更熱了。傅余野一向不喜歡戴套,總是寧願事前事後花上許多時間清理也不願意隔著層東西。

    老先生倒是神情淡定,又問我最近有沒有食欲不振噁心嗜睡。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段時間食欲不振,但我以為那是心情不好導致的。

    他說:「你應該是懷孕了。」

    我那時真的傻了。

    還以為聽到了幻覺。直到老先生叫了譚疏進來,給她寫了張條子,又囑咐我明天去做個檢查。

    他見我震驚的樣子,溫聲說道:「別怕,這個醫生是我的弟子,不論什麼結果,她都不會說出去的。」

    我想譚疏也一定把出我的脈象,才會不確定地帶我來她的外公這兒。否則我大概就要登上報紙頭條了。

    同性戀,男人生子。

    任何一個話題都可以足以毀滅我的人生。

    幸好她沒有。

    回去的路上,我終於開口說話了。

    「謝謝你。」

    譚疏看了看我,大概是我的臉色實在在太難看,又或者是這事太過驚世駭俗,她欲言又止半天都想不出什麼好的話來安慰我,只能說:「我會幫你的,鄧陵。」

    我想笑又笑不出來,一個只認識了區區幾天的人,卻是在我無助無援的時候,唯一給我希冀的人。

    第二天我去了那家私人診所做b超,結果和老先生說的是一樣的。

    譚疏帶著我又去了老先生地方。我一路上拿著那張b超單,仿佛握著一個燙手山芋,我很想時間能夠倒流,然後什麼都沒發生過,這個後果實在超乎我的想像,讓我沒辦法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老先生看了看我的b超單子,對我說:「17周,很健康。我給你開副方子,你抓回去吃。」

    他醫者慈悲,看見新生命便自然而然帶著笑。

    但是我卻如墜湖底。

    「我不要他。」

    我聽見自己毫無波動的話。

    老先生提筆的動作一頓,放下筆,朝我說道:「胡鬧!」

    他面帶嚴肅,眼神慈悲。

    讓我支撐已久的面具破碎開來。

    「先生,我害怕。」

    我抖抖索索地捂上了肚子。

    「我,我不能,我是個怪物……」

    我連「生」這個字眼都說不出口。我活了這麼大,看過千百本書見過千種怪象,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該怎麼辦?我只覺得全身都在發抖。從頭冷到了腳底心,連坐都坐不住。

    老先生風霜沾染的眉眼微微動容。

    他緩緩地說:「世間之大,怎麼能因無知而非議他人,因恐懼而妄自菲薄。」

    他走過來,身上帶著淡淡的沉穩的藥香。

    「天地之間,人如蜉蝣,誰都沒有資格去審判他人,是非對錯,不在別處,而在你的心裡。」

    他的聲音是那樣仁慈懇切。

    可是我滿腦子想得卻是「針沒有扎在你身上,痛得當然不會是你,苦惱的也不會是你。」

    所有人勸起別人來都是我佛慈悲,好像生命生來堅強而不可摧,看他人災難猶如隔岸觀火,寥寥幾語如果便能解脫,那自殺的人就不會這麼多了。我握著自己的手,盯著腳下一塊地方,我甚至覺得我站的不是平地,而是地獄。

    而頭頂傳來佛音般的勸告:

    「你好好想想。」

    他掀開帘子,容我一人在內室靜坐。

    我不知道我到底坐了多久,先是腦袋一片放空,心如火烤,四肢冰涼,只聞的到室內的藥香,再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我在想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前半生到底哪裡做錯了才要來嘗如今這惡果,我問不出來,沒人可以回答我,我只能聽著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那心跳下面,仿佛又多了另一個微弱的跳動,好像是個小尾巴緊緊地貼著我,生怕我會甩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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