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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2:00:20 作者: 季厘之
第2章
我二十歲的時候,在f大中文系讀大二,給我們上外國文學導論的是一個很有名的前輩,已經退休了,卻因為熱愛文學而自告奮勇來上節非常水的課。他在上面講得繪聲繪色,仿佛擺上兩碟小點心再來壺茶,就是茶樓的說書先生。他身上有知識人的傲骨和清貧氣,不為錢財而折腰。
我誤打誤撞地成為了他的助手,幫他平時收收作業或者發發通知。好處就是他的辦公室有很多的書,並且隨便學生借閱。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他問我暑假有沒有空。有個朋友的兒子剛從國外回來中文不太好,希望找個輔導老師。
我一開始並沒有答應,因為我從來沒教過學生,又怕教不好,萬一是熊孩子的話,那就更讓人頭痛了。
他又說了讓我去考慮一下,因為我是他的學生,他很放心我的能力和人品。並且最後又說工資很高,一個小時兩百塊。
我是真的忍不住驚訝了。
一般來說大學生兼職家教,最多也就一次一百,可這麼高的工資的確令人忍不住心動又存疑。
大概是很難教的孩子吧,所以才這麼高薪。
我想了想還是以自己能力不足而推辭了。教授也不生氣,拍拍我的肩膀,說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出了辦公室後知後覺的有一絲惋惜,畢竟是一次兩個小時四百塊的誘惑,無法令人不在意。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把期末論文的紙質稿收齊交到了他的辦公室。
教授不在,對面的黑色沙發椅上坐著一個男孩子。那是十六歲的傅余野。
辦公室的採光尤其好,大片不遮擋的光線把他的臉映得格外白,以及他精緻的眉眼。他先是在看書,然後抬起了仿佛有重量的密密的睫毛。
瞳孔是淺淺的琥珀色,裡面好像關了一隻黑色的蝴蝶。
我把論文放在了桌上,忍不住看他在看什麼。就看見了他攤在桌面上的詩經。
那一頁剛好是詩經的第一首詩《關雎》。
他似乎看起來有點苦惱,或者是那種散發出來的低氣壓令人不容忽視,我突然就把教授跟我說的那個找家教的男孩子對上了。我以為是讀小學的年紀,沒想到是這麼大了。
而且是那種十四五歲的乾淨純粹又初露鋒芒地漂亮,而是像易碎又堅硬的鑲著寶石的瓷器。
是放在高貴的玻璃櫥窗里令人仰望和讚嘆的藝術品。
忍不住靠近,又覺得自己卑微。
那時我也不知怎的,腦子一抽,就過去跟他說,這兩個字念「雎鳩」,是一種鳥。
然後他問了我一個至今都讓我覺得好笑的問題。
「把鳥關起來的意思嗎?」
日後我見識了他會變成一個怎樣沉穩冷漠又強大的人,卻仍舊記得第一次見他時的可以算得上無知的問題。
教授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帶領他念完了四句並且跟他解釋是什麼意思。
教授看了我又看了他,對這一傳道授業的場面喜聞樂見:小野,這是鄧陵。
然後我就感受到了傅余野的打量的目光,儘管只是單純地禮貌性地注視,好像是為了把我的臉和那個名字聯繫起來。
可是我卻在那坦白又毫無深意的目光下油然而生一種侷促的感覺。或許是他實在好看的外貌,或許是他太近的目光,都讓我有點手心出汗。
我想要微微退開一步,十六歲的傅余野就
真摯又堅定地問:你能當我的tutor嗎?
我不知道該拒絕還是該答應。
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躊躇不安。所以才會放低姿態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他的眼睛像寶石,嘴唇如同嬌艷的花瓣。淺色的瞳孔仿佛一張網,捕捉著我的一舉一動,一個念頭都無法隱藏。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這麼聰明,擅於利用自己的長處捕捉人的心思。以至於後來的那幾年,我在他面前可以無所顧忌地狼狽又難堪。
第3章
早上醒來的時候,小雎又睡成了跪趴勢,頭貼著枕頭,屁股翹起來來,像只躲在洞穴里的企鵝,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這個姿勢,怕他這樣睡會導致脊椎變形,就糾正過好幾次,但是無奈他似乎對這個姿勢情有獨鍾。
我拍拍他的屁股,把睡得流口水的小雎叫醒。
他恩恩啊啊地呼喚了幾聲,然後睜開眼睛,頭髮就像是蓬鬆的羽毛豎在頭頂。看上去特別缺心眼。
其實我真不該嫌棄的。
那時他十個月了還沒長頭髮,去醫院,醫生說有的小孩子長頭髮比較晚,別擔心。
但是看別的小孩子,一出生,胎毛就很濃密了。
可是小雎就頂著個禿瓢,只有一雙大眼睛上的睫毛又長又濃密,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他頭髮的位置長偏了。
我很擔心是不是懷他的時候,營養補充得不夠,又繼而想到他會不會一輩子不長頭髮,或者是稀樹草原。
甚至想打電話去問傅余野,你是不是小時候也長頭髮這麼晚的,也是自來卷嗎?
幸好過了幾天,他的光腦袋上就跟春筍出土似地長出了小絨毛。
就算不是純正的黑色,就算不是柔順服帖。
我也就都接受了。
至少不是少年禿頭。還可以省下一筆植髮的錢。
我托著小雎,把他放到洗漱台上,刷牙,洗臉,然後濕毛巾壓頭髮,終於把他的捲毛給撫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