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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53:19 作者: 紫微流年
秦洛啞然,半晌後反問。「為什麼你不能?你凌駕於權位之上,尊貴與榮耀集於一身,為什麼偏偏被往事束縛?」
修納不再解釋,也無從解釋。
曾經他也有過悸動和歡愉,沉醉於溫柔明亮的眼眸,沉醉於每次令人心動的微笑,沉醉於他以為只是欲望的迷戀,直到失去時才發現那是愛。那種奇妙而無形的物質存在於她的眉梢、她的眼眸、她的呼吸、她的靈魂,並隨著她的離去而化成囚牢,隔絕了一切歡悅。
十年前最後一刻,馬車外那一聲比風更輕微的低語,永遠迴蕩在鮮明的昨日。
她的確給了他自由,卻拿走了他的心。
而後,帶著它一起死去。
宴會上意外或許令司法大臣生出了疑惑,但不等他詳令調查,奧薇已再度脫離了控制。
這或許得感謝可怕的眼傷,儘管看起來嚇人,但除了畏光之外,視力並沒有受過多影響,反而有助於讓以撒放鬆戒備,她趁隙出逃,在黎明前越過了哨卡。
晶石鏡片落在以撒手中,她也不再需要,沙珊已相距咫尺,她利用鮮為人知的小徑日夜兼程,順利潛入了大戰前夕的行省。
沙珊的氣氛一片陰沉。
儘管林晰封鎖了利茲撕毀盟約的消息,但帝國戰無不勝的軍神親征,數十萬大軍即將兵臨城下,依然令行省內的族人陷入了空前的恐懼。
維肯公爵歇斯底里的慌亂,想盡各種辦法試圖在行省陷落前逃離。
局勢走到盡頭,林晰反而異常平靜,他安撫族人,整頓軍隊,督促工兵修整防線,極其冷靜的等待最終的決戰。彌散在軍中的絕望被他的鎮定轉化為悲壯,奧薇背叛而帶來的消極陰影漸漸消退,頹喪的軍隊重新激起了戰意。作為族長,林晰在最後的時刻顯出了最傑出的素質。
林晰很少休息,幾乎所有時間都與軍隊和族人呆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回到住邸。數年來沉重的壓力磨練出絕佳的控制力,所以當發現房間裡多了一個影子,他沒有絲毫慌亂。
靜默維持了一瞬,窗邊的影子開口。「抱歉,只有這種方式我才有機會說話。」
輕悅的聲音入耳,林晰呼吸停了一刻,語調比冰雪更寒冷。「奧薇?你回來做什麼。」
奧薇並不意外林晰的敵意。「有件事必須讓您知道。」
林晰心底禁不住冷笑,他曾經多麼信任她,信任到給她自由放她離開。可她回報了什麼?她投靠了以撒,投向他的敵人。他很清楚行省這次再也守不住,不是因為修納親征,而是因為她出賣了所有防禦情報,她的行為把他變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
他該殺了她,把她的頭掛在城牆前昭告執政軍,這是她唯一應得的下場。
盯著窗幔邊的身影,林晰緩慢的應對。「要取我的頭還是勸我投降?執政府給了什麼條件,讓你不惜冒死刺殺。」
她沒有回答,伸出了一隻手。
窗外的夜燈映亮了白皙柔美的手,纖細的指間墜著皮繩,吊著一枚奇特的銅鑰匙,匙柄上古老的寶石閃著微光。
輕輕一拋,鑰匙落入了林晰手中,他掠了一眼。「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奧薇的臉隱沒在黑暗中,話語也似乎發自陰影。「三天後,沙珊海岸會有船隊抵達,他們會把族人送到西歐海岸的塔夏國。」
一句話攫住了林晰,壓下槍栓的手驀然停了。
「塔夏國地廣人稀,沿海有一塊豐饒的土地,它本屬於該國的白金公爵,最近慷慨的出讓給海岸對面的林氏。只要在決戰之前離開西爾,那裡通行便利,物產豐富,足以供十餘萬人生活,您可以帶領族人在那塊土地上重建家園。」
林晰驚怔了半晌,胸口怦然一動,又迅速按捺下來,聲音變得諷刺。「真是美妙的遠景,一句話就讓十餘萬人渡海,既然白金公爵大方到出讓領地,想必也能再給一艘順利渡過暗流的方舟。」
奧薇沒有理會譏諷。「看看您手上那一枚鑰匙,它能在西歐大陸信用最好的迦南銀行提取三千萬金幣,我用一千五百萬買下公爵的領地,一千萬僱傭船隊,餘下由您自行支配,三天後船會靠岸,至少需要十個碼頭,請讓工兵營緊急搭建。」
林晰完全驚呆了,不可置信的盯著掌心的鑰匙,指尖微微顫抖起來。「這不可能,你----」嗓子突然暗啞,強烈的震愕令他乍然眩暈,竟不知該從何問起。
無需詢問,奧薇已經再度開口,低柔的語音帶著疲倦的微啞。
「百年前,林氏家族第一代公爵在幫助皇帝踏上皇位之後,尊榮無以復加,有一次突然被噩夢驚醒,在夢裡他看見自己的家族被復仇者屠殺,後裔子孫血流成河,絕望的奔走哀號。從那時起他將財產分為兩半,一部分留在領地,一部分秘密存入迦南銀行,約定以薔薇之匙為憑。每一代林公爵都按祖先的遺言履行同樣的義務,迦南銀行的地下金庫中封存著這筆巨額財富,承諾永不啟用,直到主人需要它的時刻。與鑰匙同時誕生的還有一張海圖,足以打開沙珊封閉的海岸,顯露暗流礁石,讓林氏後裔乘著海船安然逃離。秘密被長久的埋藏,為了避免突然事故造成的中斷,除了公爵本人外唯有公爵夫人知曉,臨終前才告知下一任繼承者,先代公爵閣下一定也曾想告訴您這個秘密,只是陷身於休瓦之戰……」
當時他在沙珊,與休瓦相去萬里,林晰下意識想起。
「兩個月前我偶然發現了這一秘密,在公爵府書房暗格內找到這把鑰匙,到西歐大陸的瓜達港以一百金幣運送一人的價格僱傭了海船王摩根,看在金幣的份上,他會召集所有能找到的船,儘可能的運送最多的人。執政府的軍隊近在咫尺,時間已經不多了,請相信我。」
極度的震驚讓林晰久久無法開口,等終於冷靜下來,理智又開始質疑起真假,假如唯有族長洞悉這一秘密,沒理由會被一個外人得知。「你去帝都是為了它?你怎麼可能知道。」
「多年前的一次碰巧,久到我已經遺忘,直到數月前才想起來。」奧薇清楚這樣模糊的答案無法說服林晰,但她沒有解釋的力氣。「我投靠以撒是因為尋找鑰匙的時候撞上了衛兵,需要他的力量掩護我逃過搜捕。請收好鑰匙下令工兵營,我可以去監牢等候,直到證明一切。」
無數疑問塞在林晰的胸口,他還想再問,聽出話中的疲倦,終是遲疑了一下,「我給你找一個房間,等你休息後再詳細說明。」
按亮晶燈,林晰正要呼喚門外的衛兵,奧薇抬手覆住眼,往窗幔深處縮了一下。
「奧薇?」
她輕搖了搖頭,示意無恙。
確定了不是偽裝,林晰走過去扶住她的肩,掌下感覺到突出的肩骨,數月間似乎瘦了許多。
林晰不覺放輕了力道。「怎麼回事。」
「光太刺眼。」她的雙眸已經閉上。「抱歉,我的眼睛受了一點傷,不適合被看見。」
扇羽般的長睫微微顫動,林晰心神一漾又冷定下來。「讓我看看。」
「恐怕很難看。」她淡淡道,緩慢的睜開眼。「是一點磨傷造成的,請別害怕,我想我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魔女。」
林晰定定的看了一瞬,扣住她的手突然握緊,揚聲召喚衛兵。「來人!立刻去叫醫生!」
第92章 希望
林晰沒有讓她回自己的房間,換了一間臥室,門外有衛兵看守。
變相的軟禁在預料之中,她沒有在意,只對受到驚嚇的醫生稍感歉意,侍女不敢替她上藥,戰戰兢兢的鋪好床單便逃出了房間。
她實在太累了,一頭栽倒在柔軟的床鋪上,陷入了完全的睡眠。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黃昏,夕陽被雲層遮擋,失去了耀眼的光芒,變成柔暖的暈黃。
洗漱過後拉開窗幔,她遙望著遠方的海岸,幾段海堤被圍板遮擋,一些工兵忙碌的搭建。
林晰推門而入。
看上去與平時一樣,似乎又有些不同,清冷的眼神中仿佛多了某種東西。「醒了?藥有沒有效?」
她習慣性的抬手輕按,被林晰制止。「醫生說不能碰。」
「我想沒關係。」奧薇想起另一個問題。「必須徹底封鎖消息,沙珊有許多利茲的暗諜,假如傳到遠征軍那裡,他們可能會提前攻擊。」
林晰鬆開了她的手腕,答非所問。「我並沒有徹底相信你。」
奧薇淡道。「即使是欺騙,您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她已經懶於編造故事,做完了該做的一切,此刻只剩下無法消褪的倦怠,如毒藥侵蝕了每一寸神經。
林晰凝視著她,目光複雜。「你不想解釋?」
她搖了搖頭,懶懶的倚在窗邊,眺望著遠方的海天一線。
暮色逐漸沉下去,黑夜籠罩了大地。
「你的眼睛是怎樣受的傷?」不知為何,林晰沒有再逼問,改換了話題。
她從漫無邊際的游緒中回過神。「改換瞳孔顏色的晶石鏡片,用得時間稍長了一點。」
「索倫公爵給你的那種?」
顯然在她背叛的消息傳開後,索倫公爵告訴了林晰這一秘密,奧薇想了一想。「假如船到碼頭,能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林晰眉梢輕揚。
「讓索倫公爵和他的女兒芙蕾娜一同上船。」
或許沒想到如此簡單,林晰的語氣有點怪。「只是這樣?」
長長的眼睫閃了一下,「還有凱希一家,請給予他們支持,讓他們在異地生活得舒適一點。」
「為什麼把鑰匙交給我?」靜了半晌,林晰終於問出來,眉間有深深的疑惑。「這是一筆驚人的財富,沒人知道它的存在,足以讓你過上無盡奢華的生活。」
奧薇望了他一眼。「它屬於林氏家族,唯有族長有權支配。」
雖然清瘦了許多,她依然是那樣美麗,只是似乎有什麼改變了她,一種堅韌隱忍的生命力消失了,她變得安靜消沉,像一座缺乏生氣的雕像。
林晰不清楚離開沙珊期間發生了什麼,他的心頭仍然盤繞著無數疑問,但一股陌生的憐惜讓他不再追問,俯身在形狀美好的額上落下一吻,聲音罕見的柔和。
「我不懂是什麼讓你如此忠誠,但我會給予忠誠對等的回報。」
兩天後,黃昏的海平線上出現了數以百計的船影。
漸漸駛近的船帆猶如純白的希望之翼,降臨沙珊這座絕望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