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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53:19 作者: 紫微流年
「您身邊有六名衛兵?」一瞬間作了決定,修納掃了眼距伯爵十步外的護衛。
「謝謝修納,無須替我設想逃走。」溫森溫和的否定,坦然自若,仿佛死亡不過是一場遠遊。「命運女神對我十分寬厚,既讓我生而得享優裕自由的生活,又領悟到學識與思想的樂趣,甚至還能將淺薄的思維編著成書留給後世,我已十分滿足。」
修納蹙起眉。「為您的見解和智慧而死?我不認為合理,該死的是下這道愚蠢命令的人。」
「感謝你替我不平,一些朋友也曾為挽救我的生命而盡過最大努力,判決已是無可更改。」摘下單片鏡慢慢擦拭,溫森睿智的雙眼蘊著看透世事的沉靜。「我的思想對皇權與貴族而言是毒藥,他們不願看見隱在表層下的激流,寧可閉上眼睛掐滅警告的聲音,這個帝國腐朽、墮落、搖搖欲墜而又拒絕任何改變。」
「與其聽憑那些朽爛的議員裁斷,不如活著見證未來。」修納換了一種方式勸說。「難道您不希望親眼驗證歷史的走向?」
「修納,我得承認你的話很有誘惑力。」伯爵目光閃了一下,相當愉悅的笑了。「可我不能,陛下給了我特權,我卻用這特權去置疑自身階層的存在意義,這已是一種背叛。何況我託庇家族才得以獨立寫作及思考,同樣負有責任維護家族榮譽,不能讓它因我而蒙上污名。既然我作為一個貴族而生,也該像一個貴族而死。」
「我不能看著朋友無辜送命。」修納並不放棄,「逃走不會傷害任何人,真正的親人摯友都不希望您毫無意義的死。」
「謝謝修納,很高興能在結束前遇上你。可我不願挑戰法律的尊嚴,儘管這尊嚴已被濫用,請你理解。」伯爵意志堅決,儒雅的面孔初次呈現出貴族的驕傲。「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擁有廣闊無邊的前景。請替我看帝國的演變,這樣縱然離去,我仍能與世界同在。」
勸告對心意已決的人徒勞無用,修納唇角緊抿,下頷僵硬。
伯爵示意新朋友坐下,倒了兩杯紅茶,他不在乎近在眼前的死亡,反而對新交的朋友興趣十足。「我一直詫異,你的年齡與思考方式全然不符,能說說你的經歷?就當是滿足一個垂死之人的好奇。」
修納靜默了很長時間。「您相信人有靈魂?」
「靈魂?」沒想到會突然提到這一問題,溫森想了下。「那是神話,與這有關係?」
「您有豐富的學識及廣博的見解,是否曾設想藉助某種特別方式,使一個人的靈魂轉移到另一具身體。」修納的聲音輕而沉。
「你是說……」溫森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態。
「或許您所見的並非真正的我,僅是這具軀殼中的借住者。」
理智一方面讓溫森拒絕相信,另一方面卻開始思考真實性及可能造成的影響。
「你是想說靈魂交換?像……」
「像換一件衣服。」修納述說著聽起來不可思議的妄想。「比如將衰老的、醜陋的、毀損的肉體置換成年輕健康的身軀。」
「不,不可能。」以學者的頭腦思考了片刻,溫森漸漸察覺出其中的荒謬。「這將導致可怕的混亂,絕不可能有這種方式,你是在開玩笑?」
話到嘴邊又趨於保留,修納選擇了模糊。「或許。」
「誰能擁有神靈的力量?」溫森並不相信,卻情不自禁的衍生推想。
他能感覺出修納身上有某種特殊的東西,與年少的外貌截然不符。
或許是眼神中潛藏的成熟冷定,或許是某種內斂的鋒銳,讓修納的氣質矛盾難解。他還記得初見是在休瓦上船,當夜基地大火……
「休瓦研究所?」溫森脫口而出。
休瓦基地中藏著帝國最機密的研究中心,由最具威望的將軍坐鎮。議會慷慨的撥款,耗費天文數字的資金,沒人知道究竟在研究什麼……
修納眼眸微閃,無形印證了猜測,伯爵的神情變成了悲憫。「天哪,不該有這樣的技術,它會帶來恐怖的災難,假如是真的,我只能向神靈祈求寬恕。」
修納緘默不語。
溫森越想越驚悸,冷靜消失無蹤。「不,它會導致秩序的崩壞。本該入土的亡靈將永遠緊握權力,死神也無法令他們避退,社會失去更新的力量停滯不前,自然的循環被人為惡意扭曲,修納!請告訴我這僅僅是出自虛構,並非真實!」
「對,這只是臆想,請忘了它。」沉寂片刻,修納如願的否定,臉龐卻無絲毫笑意。「抱歉我開了一個不恰當的玩笑。」
溫森鬆了一口氣,臉上仍帶著將信將疑的惶惑,理智與常識割裂了思維,隱憂縈繞不去。
黃昏時刻,船靠上帝都碼頭,被衛兵押送下船的最後一刻,溫森伯爵轉過頭,盯住送別的朋友。「修納,假如----你所說的玩笑屬實,可能的話請毀了它,否則終有一天,人類將被自己毀滅!」
這位高貴的智者對逼近的死亡毫無畏懼,卻為飄渺難辨的遠景憂心忡忡,帶著滿腹憂慮,溫森伯爵在士兵列隊押送下漸漸遠去。
「真是個傻瓜。」秦洛在朋友身畔目送伯爵的背影。
「他是真正的貴族。」修納倚著欄杆長久的凝望,沉思的眼眸深不可測。
短暫的給養補充完畢,船再度啟航。
隨著一聲長鳴駛向了未知的彼岸,將黑暗的帝都拋在身後。
遙遠的天際逐漸亮起了晨星。
第45章 徵兵
懊熱的八月,懊熱的南方城市。
秦洛對新調任的城市滿意之極,儘管職位是平調,但從休瓦調到富庶的南方,他的腰包無疑將在短期內飛速膨脹,累積的金錢將成為打通下一步關節的重要助力。當地人精明勢利,一眼看出新調來的上校野心手段兼具,又正卡住稽查這一肥差,無需過度敲打,金幣嘩嘩的流入了秦上校的口袋。所以秦洛很愉快,非常愉快,假如不曾接到遠方的來信,他的好心情會持續更長時間。
反覆把信看了三遍,確定上面每一個字的真實,秦洛用打火機燒掉了密密麻麻的信紙,看著潔白的紙箋化為灰燼,他靠在椅背上久久發呆。
新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別墅。
灰色的磚牆上爬滿青翠的綠藤,庭院噴水池中立著吹號的天使,內廊襯飾精美的壁畫,裝潢舒適而典雅。秦洛走近長廊盡頭的擊劍室,並不急於推門,在長窗外佇立了一陣。
修納正與幾名軍人激烈的格鬥。
瘦弱的身形變得靈活有力,蒼白的肌膚煥發著健康的光澤,修長的肢體呈現出勻稱優美的肌肉線條。從最初的挨打到教官難以抵禦的強悍,僅僅在數月之間。
這是訓練的一部分,同時進行的還有she擊與刀術,修納的目標是用最短時間恢復昔日的矯健,看來顯然已經成功。
秦洛注視良久,終於推開門。
修納聽見聲響抬頭,立即中斷了搏鬥。秦洛揮了揮手,如釋重負的軍人幾乎是爬出室外喘息。
修納頭髮如水洗過般透濕,汗順著發梢滑落,緊緊盯著他。「怎樣?還沒收到消息?」
「她還活著。」從休息區的銀盤中拈起一塊甜瓜,秦洛極慢的啃咬,儘量輕描淡寫。「由於殺了人,事情鬧得有點嚴重,為了林家的聲譽沒有公開審判,最後被剝奪軍職秘密囚禁,大概要關上一段時間,事態平息後再行釋放。」
「囚禁?」扣在桌沿的指節發白,修納閉了一下眼。「……沒有其他傷害?」
秦洛彈指將銀簽丟回盤中,扯過毛巾拭手。「沒有,畢竟她是貴族。但前途就此中斷,終身無法洗脫污點,將來也不可能再任軍職,所以我和她的婚約解除了。」
緊繃的神經稍緩,修納接著追問。「會關多久,什麼時候出來?」
「不清楚,或許幾個月,或許幾年。」
「能探出她關在哪?」
秦洛迴避了他的視線。「休瓦基地公爵轄下,你不可能有機會。別再妄想,你必須離她越遠越好,否則只會招來更多麻煩。」
修納儘可能的抑制情緒,語調卻泄露了激動。「你要我置之不理?她是為我才遭受這一切!」
「那又如何!去基地劫人,要我費盡心機幫你回去送死?」秦洛失控的吼出來,突然按了按額角,再開口語氣已恢復了自製。「就算背上罪名,幾年後她仍是公爵小姐,依然不是平民所能奢望,你們根本就不該有交集。逃過一劫已是僥倖,別再妄想,忘了她吧。」
緊抿的唇不再開口,秦洛拍了拍修納的肩,沉重的心頭稍感安慰。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可一周後摯友的失蹤顯然意味另一種回答。
帶走了少量金錢和幾件衣物不告而別,修納搭上了去另一個城市的船,書案上留下了一張簡短的字條。
謝謝,洛。
放心,我會珍惜她給的命。
保重,再會。
城市的中央廣場響起了鐘聲,宣告三年一次的徵兵正式開始。
募兵處擠滿了喧鬧的人群,轟嚷擁擠的爭奪,多半是被艱難的生活逼得別無選擇,希冀加入軍隊混口飯吃。過度擁塞導致人人滿腹怨氣,推撞中接連傳出咒罵。
後方哄嚷得不可開交,前方的人卻忙於吸引徵兵官的注意,司空見慣的軍官心無旁騖。「名字?」
「達雷。」一個強壯的大漢排在了前頭。
「有無犯罪史?以前是幹什麼的?」
「沒有,我是鐵匠。」
掃了一眼體格判定初審合格,軍官潦糙的登記了身份,「去那邊身體檢查。」
鐵匠的成功激勵了後方的人群,愈加沸騰起來,接二連三的報上名字。瘦弱者被毫不留情的剔掉,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徵兵官挑剔的目光。
有條不紊的篩選持續進行,一些落選者不死心的糾纏,徵兵官一概刻薄以對,「軍隊不是救濟所,只要能打仗的人,想要飯去做乞丐,下一個!」
不斷有人被涮下去,長長的隊伍絲毫不見縮短,隊列中擠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在一堆臭烘烘的粗漢中格外醒目,仿佛對周圍嘲笑的視線毫無感覺,異常安靜的等待。隊末一名壯碩的男人不懷好意的挨近,仗恃著懸殊的體格意圖插隊,沒人看清少年做了什麼,只一瞬,壯漢踉蹌的跌退,青白著臉瞪了半天,悻悻的回到了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