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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6:14 作者: 荔簫
    她的手上依稀還有血腥氣,混合著上好檀香清雅的味道一起散開,讓她的心弦一分分地舒展。

    她又一次地想:都結束了。

    她望著那些靈位默默祈禱:願諸位長輩早登極樂。

    她在那裡跪了很久,心裡亂糟糟地想了許多事情。好像一切三兩歲時的記憶都突然變得清晰,她一遍遍地回味著,露出愉悅的笑意。

    一直跪到清香燃盡,她驀然回神,才發覺時間竟已過了這許久。就渾渾噩噩地離開了秦家舊宅,去往唐榆的宅子。

    這宅子,唐榆一天都沒住過,現下卻也是靈堂了。

    為他尋的那些書依舊堆在書房和庫里,她拎著那紅包袱隨意挑選了幾本,又名花晨取了壺久,亦步亦趨地走到了他的牌位前。

    那裹著骷髏的報復亦被她供到了香案上,接著她在蒲團上落了座,邊倒酒,邊在銅盆里燒書。

    她的酒量本不算多好,烈酒入喉,一下子將她辣出眼淚,她咧著嘴笑道:「唐榆,我給你報仇啦,你看得見嗎?」

    銅盆里火星兒撲簌,書頁緩緩化為灰燼,她邊哽咽邊笑:「我給秦家和唐家都報了仇,那昏君……那昏君的頭骨我給你帶來了。」

    「可是你怎麼不在了啊……」

    她按捺不住,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秦家滿門離世的時候她才三歲,心下雖有濃烈的恨意,卻因年紀太小,不曾想過其他。

    但唐榆死時,她心裡卻有深深地無力感。

    過了這麼久,她本以為那份無力已然淡去了,現下它卻突然而然地又侵襲過來,喧囂地遍布她的四肢百骸。

    她這才發覺,這份痛是永遠不可能淡去的。她甚至始終沒能完全接受他已然離世的事實,總會在不經意間幻想他在下一刻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渾渾噩噩地哭,渾渾噩噩地灌酒。本就已筋疲力竭的身子很快便支撐不住,她毫無意識地靠到那供案一側,倚著案桌,不知不覺地昏睡過去。

    睡夢裡,她夢到秦家,也夢到唐榆。她夢見很多年前的那個深夜,唐榆將擔驚受怕的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住。

    翌日天明,剛攻入京城的新帝第一次策馬離宮,一路飛馳至那處掛著「唐宅」牌匾的院門前睡著。

    美人還在正廳的桌邊睡著,宮人們不敢貿然進去攪擾,立在門外手足無措。見聖駕忽至,每個人都屏息跪了下去,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衛川邁進屋門,抬眸望了眼那靈位,自顧奉了香,才去抱秦菀。

    秦菀毫無意識,一時也辨不清是睡過去了還是昏過去了。他嘆息一聲,抱著她出門,身側的宦官忙迎上來,遲疑了再三,還是小心地勸道:「陛下,秦娘子這個樣子,若冊立為後,不免遭人議論。」

    衛川睨他一眼,面色淡然:「後位不當是她的枷鎖,這種話不許再說。」

    那宦官聞言縮了下脖子,衛川大步流星地走向馬車,將她送進車廂,吩咐花晨小心侍奉。

    回到宮中,秦菀仍舊沒醒。

    不知是不是數年積攢的疲憊一起湧來,她一覺睡了三日。再醒來時聽聞衛川已然登基,改國號為「晟」。

    秦菀聞之沒有太多的反應,意料之中的事,不足為奇。

    花晨一壁給她為著安神藥一壁告訴她:「從前的恪貴妃封了恪儀夫人,陛下在皇城裡給她挑了處極好的宅院,佳悅公主都讚嘆不已;祝娘子……暫且還在宮裡,說得等您醒來才能放心走。餘下的嬪妃大多已離了宮,陛下沒為難她們,讓她們另行婚嫁。」

    秦菀點了點頭,按著太陽穴道:「思嫣呢?」

    「已回家了。」花晨抿唇,「奴婢按您的吩咐將公主送了過去,四小姐哭了一陣,後來說公主是個命好的,日後就有兩個母親疼她了,等局勢再安定些,就帶她進宮來看您。」

    秦菀淡淡垂眸:「誰說我要住在宮裡了?陛下說的?」

    「陛下沒說。」花晨搖頭,「陛下說您沒點頭,他不能強留您。讓奴婢告訴您,若您想回徐家也好、在京里另尋住處也罷,都聽您的。」

    秦菀舒氣,笑了笑:「他是君子。」

    「是啊。」花晨喟嘆,打量著她,委婉道,「要不……娘子再仔細想想?反正陛下也不催,您慢慢拿主意就是了。」

    秦菀沉默以對,沒答花晨的話。倒是三日後送祝氏出宮時,祝氏也提起此事,直言不諱地對她說:「我瞧新帝是個可靠的人,你不如就答應下來。反正就算有什麼麻煩,他也會護著你的。」

    秦菀只得說:「容我再想想。」

    祝氏嘖了嘖嘴,又言:「你若不打算答應,前幾日殺廢帝是讓我做障眼法又是圖什麼?別自欺欺人了,我瞧你就是心裡也喜歡他呢。」

    「我是喜歡他。」秦菀坦然承認,轉而卻說,「但那障眼法,還真不是為了誆他的。」

    她只是在宮裡待了太久,習慣於做這樣的遮掩了。

    更何況就算不在宮裡,這場戲也並不白做。世人總是不喜歡女子太過狠厲的,不論她背後有多少仇怨,那種事傳出去都會讓她飽受議論。

    所以,她但凡還想留在京中,就最好有人替她去擋一擋。祝氏既要離京去江南,這事交給她便正好,她日後橫豎都會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不會有人在意她做過什麼。

    清晨的朝陽下,二人立在宮門前,各自沉默了許久。祝氏在某一刻忽而笑起來,攥住秦菀的手,道:「我該走了,你好好保重。咱們相識一場,便是一輩子的姐妹,日後若有用得著的地方你就來個信。當然,沒信更好,若沒信我便知你過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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