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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4:44 作者: 蒼梧賓白
    江可舟沒料到這件事最後能翻出這麼大的水花。知道內情的或許會往葉崢身上稍作聯想,但再一深思立刻就知道不可能。葉崢只是個娛樂公司的老闆,他能量再大,也沒大到能直接動用「國法」這柄利刃的程度。在別人眼裡,他縱然曾與大秦有過恩怨,這回也不過是借了反腐的東風,撿了個現成的便宜罷了。

    暗地裡推波助瀾,伏下糙灰蛇線。明面上卻一絲不沾,大尾巴狼似的作壁上觀。整件事從頭到尾,嗅不到一點陰謀詭計的味道,這才是葉崢的行事作風。言嘉學了個囫圇,卻終究只是皮毛。

    江可舟心知肚明,沒有深究,只問:「那言嘉……」

    葉崢一邊開車一邊冷哼:「他就是個小蝦米,暫時還用不著考慮這些。他那個姘』頭楊凱在他家裡藏了不少毒/品,非法持有、容留他人吸毒再加上個包庇罪名,至少五年以上。如果他還有命能活著出來,大秦早爛到垃圾堆里去了。」

    對於一個潔癖來說,「爛到垃圾堆里」差不多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江可舟偷瞄葉崢的側臉,總覺得他看著鎮定,實則內心十分雀躍。想來他雖然嘴上不說,這事卻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他們曾差點為此擦肩而過,那種失去的惶恐至今仍是暗傷。江可舟被葉崢一病嚇得底線全無,只求他活蹦亂跳、平安健康,別的都隨緣;葉崢卻非要做點什麼才能抵消痛苦,平息憤怒。

    但其實他們都清楚,恐懼的根源並未寄生於外,以牙還牙或許能緩解一時之苦,終究不能解決全部問題。

    傍晚兩人到家,江可舟正要去換衣服時被葉崢叫住:「寶貝,先跟我來書房一趟。」

    葉崢的目的地不是平時江可舟常待的小書房,而是他的另一個辦公室般的大書房。他將江可舟按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自己去打開保險柜,從裡面取出幾沓厚厚的文件。

    江可舟眼尖地瞄到鮮紅鋼印,都是正式文件,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滯了片刻,心像個點了火的熱氣球,悠悠地懸了起來。

    「雖然你已經不在意了,不過言嘉的下場,是對於前年聖誕節那件事我應該給你的交代。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所以我給你準備了賠償禮物。」

    葉崢將幾份文件放在江可舟面前。

    公司股權、基金、存款、房車等產權證明、巨額人身保險,甚至還有一份遺囑,江可舟是指定繼承人。

    江可舟受了驚嚇,騰地從椅子裡站起來:「你要幹什麼?!」

    「別慌,先聽我說。」葉崢手勢溫柔地將他按坐回去:「我之前是不是說過,我覺得你內心缺乏安全感,不相信我們能一輩子走下去?或許直到現在,你也做不到毫無顧慮地把一切都交付給我,對嗎?」

    江可舟澀然道:「抱歉……」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堅定地反駁我,說『不對』,然後跟我一起走完這一生,不再因為不信任、猶豫或者任何誤會而轉身離開。」他慢慢將自己的手掌與江可舟的掌心相貼,擺成十指相扣的姿勢,「我知道建立安全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所以在你願意向我打開那道門之前,這次換我把自己交給你。」

    葉崢躬身,單膝跪在昂貴柔軟的地毯上,執起他的手,在無名指根部落下一個輕柔的親吻。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個絨面小盒。

    打開來,裡面是一對澄淨的鉑金素圈。

    葉崢把戒指盒塞進江可舟手裡。那一瞬間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仿佛胸中流淌的情意終於有了實質,被他傾注進這半個巴掌大的小盒裡,像個跑來獻寶的傻孩子一樣,期待又惴惴地等著大人的稱許。

    他專注地凝視著這個陪伴了他五年的男人,唇角噙著溫柔笑意,嗓音里卻藏著不易覺察的忐忑:「說好了,替我帶上戒指,就得用一輩子對我負責,不能反悔,沒有過渡期,再也不許提分手。

    「我的全部身家,以及我本人,你……願意接受嗎?」

    全世界忽於他眼眸中噤聲。

    江可舟想起初次見面那一天,沙發旁邊有一扇窗,餘暉灑落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那時他坐著,葉崢站著,高高在上地施捨給他一份包養合同,要他用自己五年的人生做一筆昂貴的交易。眼下場景與五年前大同小異,唯一不同的是他坐著,而葉崢單膝跪在他腳邊,放低了身段,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顆真心,期以交換他的餘生。

    他一直毫無長進地站在原地,把無動於衷當成保護色,一步也不肯多走。五年的時光,全是葉崢一步一步涉水而來,最終駐足於他眼前。

    那麼現在,他是不是也可以伸出手,試著去夠一下那觸手可及的天光呢?

    江可舟手指發著抖,從盒子裡取出一枚戒指,小心而慎重地套在葉崢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如同他方才所做的,執手在戒指上烙下一吻。

    「答應你了。」

    他輕聲說。

    牆角幽然而生的暮色爬上窗口,窗外黃昏一如舊年溫柔。

    ----

    全文完

    《番外篇·時光瑣》

    【番外一】天上掉下個葉團團

    葉崢在J大門口等了足有半個小時,也沒看見江可舟的身影。

    平時也不是沒有需要等待的情況,教授拖堂或者課後有問題要請教。不過江可舟每次耽擱超過十分鐘時會發微信跟他說一聲,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那頭始終沒動靜。

    葉崢想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剛拿起手機,江可舟的電話先一步打進來,語氣怪異地說:「救命。你過來接我一下行不行?」

    葉崢聽他聲音不像很著急,反倒格外無奈,笑問:「怎麼了?」

    江可舟沒接話,聽筒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細聲細氣的「喵」。

    「你來了就知道了,」江可舟說,「快點,在辦公樓後面的花園裡。」

    葉崢幾個月來每周接送江可舟上課,早已把J大地形摸熟。他停好車,沿著小路繞到學院大樓後面。此時花園裡沒幾個學生,江可舟背對著他,身影被藤蘿架子遮去一半,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

    他放輕腳步,順著江可舟視線方向看過去,一見之下,頓時啞然失笑。

    一隻不知從哪來的流浪貓抻著一條腿扒在江可舟腳邊,爪子勾在褲腳上掙不開。貓怕疼,江可舟怕它,於是一人一貓就保持著這個對峙的姿勢,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

    葉崢笑得半天停不下來:「你倆這個造型挺別致,乾脆別弄開了,留在花園裡當景觀吧。」

    江可舟黑著臉橫了他一眼:「再笑讓它也給你一爪子,大家誰都別想走……快點吧陛下,我腿要站斷了。」

    葉崢笑眯眯地問:「叫我什麼?」

    江可舟從善如流地改口,「謝謝爸爸。」

    葉崢手指動了動,忍住了抽他的衝動,蹲下`身捏住小貓毛茸茸的小爪子,露出粉`嫩肉墊中細細的指甲來:「喲,怎麼還見血了。」

    「可能是剛才掙扎得太厲害。」江可舟一低頭就看見他頭頂的發旋,男人低著頭半蹲在他腳邊,後領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頸。這個場景讓他想起表白的那天,被陽光曬透的燥熱一時間降下溫度,四散成滿懷清涼的寧靜。他輕聲問:「傷的嚴重嗎?」

    流浪貓髒兮兮的,葉崢這潔癖倒是沒流露出一點嫌棄神色,細緻輕柔地將小爪子從絲線里繞出來,抬頭道:「不重。它怎麼掛你身上的?」

    「課間休息時下樓幫教授接茶水,結果小東西一個勁兒地跟在我後面喵喵喵。我以為它是餓了,就從自動販售機那裡給它買了根火腿腸。誰知道剛下課出門時又被它盯上了。」江可舟傷腦筋地嘆了口氣,「我又不敢碰它,只好把它領到後面來。誰知道正想走的時候它撲上來抓褲腿,結果不小心給纏住了。」

    他至今對貓狗一類的動物心有餘悸,雖然明知道這些小東西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心理上卻依然邁不過這個坎。

    「還挺會抱大腿,」葉崢挑眉,一低頭對上貓那雙玻璃球一樣無辜的大眼睛,忍不住教訓道,「以後還敢不敢隨便倒貼了?」

    貓:「……」

    葉崢動作很快,片刻後流浪貓重獲自由。江可舟舒了口氣,拿消毒紙巾給他擦手。兩人沿著來路並肩往回走,沒走出多遠,突然同時停下腳步。

    兩人對視一眼,葉崢眨了下眼,兩人繼續往前走。

    身後某個小東西搖著尾巴,屁顛屁顛地跟上。

    江可舟說:「怎麼還沒完了。」

    他倆停下,貓也在幾步開外停下,坐在後腿上慢條斯理舔爪子,一臉「啊今天天氣真好」的蠢萌樣。

    葉崢說:「分開走,看它跟著誰。」

    兩人一左一右,分頭逃竄。貓在原地傻眼了一會兒,一躍而起,直奔江可舟的方向而去。

    「我才是它救命恩人,怎麼淨奔著你去了?這忘恩負義的小玩意兒。」葉崢黑著臉走到江可舟身邊,霸道地把他往自己身邊一摟,衝著貓氣勢洶洶地宣布:「我的人。你想都不要想,做夢去吧。」

    貓:「……」

    江可舟:「……」

    這麼大個人了,跟貓較勁,還氣得挺真情實感的。江可舟在他大腿上抽了一巴掌,面帶微笑地說:「端著點成嗎?別暴露智商。」

    話音剛落,葉崢摟著他肩膀的手突然順著肩膀滑下來,一把攥住了江可舟的手腕。他壓低嗓音,附在江可舟耳邊悄聲道:「趁它沒反應過來,跑----三、二、一!」

    貓沒反應過來,江可舟也沒反應過來。他還沒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被葉崢用力一拽,兩人撒丫子狂奔,沖向小花園的出口。

    下午五點的校園裡,倆西裝革履的大男人手拉著手,恍如私奔一般絕塵而去。主幹道上騎自行經過的學生和行人紛紛側目,不約而同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迷之微笑。

    那都是逝去的青春啊!

    兩人跑了半公里,繞過學院大樓立刻停步,若無其事整了整衣領,撣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臉又是兩條風度翩翩、人模人樣的好漢。

    江可舟感覺自己一生之中再也沒有此刻更丟人現眼的時候了。他默默地站得離葉崢遠了些,以防弱智會傳染。

    從邊門溜進來、穿過大廳直達學院正門的貓從充滿古典氣息的羅馬柱後現身,經由高高的台階,一步一踮地拾級而下,在江可舟與葉崢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走到二人面前,蹲下,歪頭,優雅而無聲地表達了對落荒而逃的兩腳獸的含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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