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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4:44 作者: 蒼梧賓白
這麼熱的天,兩人的手沒一個是暖的。碰在一起好像兩坨冰塊打了個招呼,完全沒有知覺。
可江可舟只看到他這個動作,就覺得從皮膚相觸那一點開始,被灼傷的痛沿著神經飛速蔓延,仿佛憑空織出一張大網,將他牢牢困在其中。四肢百骸、周身每一寸血肉都在疼,可他卻根本不敢掙脫葉崢的手。生怕一甩開,這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心臟在無處可逃的疼痛里,蜷縮成小小一團。
江可舟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眼眶慢慢地紅了。
他也瞞過葉崢,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個人要出於怎樣的取捨和顧慮才能做出這種決定。江可舟明白自己該領情、該理智乃至克制地保持風度,可他在葉崢面前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什麼道理都顧不上了。
他顫聲問:「趕我走的是你,逼我來見你的人也是你……你把我當成什麼?有用的時候拿過來沒用的時候就隨手扔了?」
葉崢手上一暖,就見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漣漣地幾乎連成一線。肩膀顫抖不已,呼吸亂了節拍,從哽咽變成無聲而劇烈的痛哭。
葉崢認識江可舟這麼多年,從來沒見他哭成這樣。這個場面是如此地富有衝擊力,以至於葉崢愣了半天,才手足無措地把他摟進懷裡。
「你放開,」江可舟咬牙道,「葉崢,是你說要分手的。」
「對不起,對不起……」葉崢側臉貼著他柔軟的頭髮,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順著,不住道歉,「沒事,哭出來,哭出來就不委屈了……是我的錯,我讓你擔心了這麼久,對不起……以後再也不瞞著你了,我跟你保證,好不好?」
江可舟死死地攥著他的指尖,力道大得好像要捏碎骨頭。
這個人曾害得他那麼疼,可他伸手抱住的軀體卻那麼溫暖。
失而復得的剎那滋味並不好受,要先經歷一段漫長的錐心之苦,才能嘗到一點幾近於無的甜頭。
江可舟怕碰著他的傷口,只敢抵在他肩上流淚,一手還要撐著床頭,防止體重不小心壓著他。哭都哭得如此體貼入微,生怕給人添了麻煩。
葉崢抱著他不住地哄,讓他哭得心頭髮酸,差點跟著掉下淚來。多虧他生生忍住了,才沒把場面變成兩個人的抱頭痛哭。
他在江可舟抬起頭的間隙湊過去,輕輕親吻他通紅的眼角,嘗到了淚水苦澀的鹹味。
「以後不會再讓你哭了……」葉崢用力地摟緊江可舟,抵著他的額頭嘆道,「這個味道我能記一輩子。」
貼在門上的嚴助理聽見裡面的哭聲漸漸弱下去,終至不聞,方才心有餘悸地直起腰,臉色也緩和下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跟來照顧的護工說:「在門外等一會兒再進去。我去抽根煙。」
葉崢的病理報告最終確定了腫瘤是良性平滑肌瘤,並未癌變,只要回家休養就能逐漸康復。
一個月後,葉崢出院,並夥同葉峻嚴知行等人集體強行賣慘,把江可舟也拖回了家。
葉總當年「鬼迷心竅」(據他自己說)做出錯誤決定,江可舟說到做到,真的晾了他整整一年,以「過渡期」為由駁回了他的各種不正當要求。堂堂霸道總裁,如今在家中的地位非常低下,根本不能頤指氣使,整日撒嬌耍賴賣慘無所不用其極,才能勉強從他家寶貝那裡爭取到一點微小的福利。
十二月,舊年留了個尾巴尖,各種年度盤點已初具雛形時,娛樂圈又爆了個大新聞。
根據群眾舉報,警方在某區某公寓內將涉嫌非法持有毒/品的三名嫌疑人宋某,謝某和言某抓獲,並在現場起獲少量毒/品和吸/毒工具。
微博、天涯等各大社交媒體全炸鍋了。
「言」這個姓氏在娛樂圈裡非常少見,立刻有知情人士披露:被抓獲的正是著名演員言嘉,另外兩人中,謝某是大秦影業旗下經紀人謝譽,宋某也與娛樂圈沾親帶故,關係匪淺。
圍觀群眾立刻展開了豐富的猜測與聯想,尤其針對未被披露的宋某進行了好一番刨根問底,經過各種分析與扒皮,目前網上的猜測大多指向了某個嫁入豪門多年宋姓女明星的親弟弟。
江可舟放下手裡的練習題,被葉崢念的新聞標題吸引,傾身湊過來看新聞:「言嘉吸毒被抓了?你乾的?」
他報了J大經管碩士考試,為了好好學習,把手機交給葉崢保管。葉崢搭著他的肩,目光從敞開的衣領落進去,還能看到靠近頸動脈的陳舊傷疤。
「跟我有什麼關係,線索是群眾提供的,人是警察叔叔抓的。」葉崢手勁很輕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姓謝的言嘉經紀人謝譽,姓宋的叫宋飛,是宋婕的弟弟。」
「當年熔斷鐵鏈放狗那事就是宋飛乾的。宋婕他們想讓宋飛的女兒嫁進葉家,言嘉就在給韓煦陽準備的計劃里添了一環。韓煦陽這一撥人負責綁架,宋飛那一撥人在籠子上動了手腳。言嘉八成給宋飛洗腦說你是阻礙他女兒嫁進葉家的絆腳石,那個蠢貨信以為真,所以才想置你於死地。」
「是嗎,」江可舟身子坐正,轉回寫字檯,「難為他費心費力地挖了個這麼深的坑。腦子這麼聰明,干點什麼不好。」
其實經歷了後面這些生死大事,江可舟再想起言嘉當初的所作所為,心中恨意反而淡了許多。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出於「愛而不得」,這個理由雖然有著濃重的自我中心意味,但至少還保留了一絲人情味,令人可以藉此將「處心積慮地故意傷害」,釋懷為一次過於激烈的冒犯。
葉崢見他的態度可有可無,也不再多說,只道:「先送他進去適應一陣子。不到他死,這事沒完。」
「差不多就行了,」江可舟拍拍他的手背,「戾氣別那麼重。今年遭的這一場大罪,多少也跟你過去鋒芒太盛有點關係。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就當是行善積德了。」
「你不恨他?」
「怎麼不恨,」江可舟平靜反問,「都把你氣吐血了,我能不恨他嗎?」
「不過後來在醫院做活檢時,聽醫生說幸虧發現得早,否則放任胃潰瘍繼續惡化,腫瘤極有可能會癌變。」他嘆了口氣,「所以那時我在想,要不是被他氣吐血,你的胃病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禍福相依,言嘉雖然可惡,但也給你留了一線生機。只要你平安無事,我還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葉崢從背後壓下來,把他連人帶椅背一起抱住:「好,都聽你的。不過就算我不要他的命,那也是你替我行善積德。」
江可舟願意輕輕放下,葉崢卻不是什麼息事寧人的主。
當初因為突然病倒而錯失良機,橫豎他現在病好了,有的是時間慢慢清算。
「說起來還有件事,宋婕那邊我爸攔著不讓我動她,老頭子偏心護短,葉峰又天天跑來求情。最後大哥說不出血那就出錢,宋婕賠給你一套四環上在建的新房和50萬的醫藥費。」葉崢低頭在他臉頰安慰似的親了一下:「畢竟她還占著個長輩的名分,委屈你了。」
江可舟:「……」
這個賠償力度,都快趕上碰瓷了。
十二月底江可舟參加了J大經管碩士的考試,次年二月中旬公布成績。他曾為生計所迫,放棄了已經拿到的研究生名額;又在整整五年之後,重新回到了這片他所熟悉的專業領域。
三月份新學期開始,江可舟坐在一群比他小五六歲的年輕學生中旁聽。雖然他遠離大學生活多年,當年的心境也與現在完全不同,但這種感覺依舊令人懷念、並且充滿期待。
「鍾教授。」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了高溫的先兆,哪怕教室里開著空調,也不可避免地令人微微發汗。年輕男人卻仍穿著長袖襯衫,手腕和領口的扣子系得一絲不苟,身上不見一點汗意,清慡乾淨地站在老教授面前。
幾個女生借著收拾書包拖拖拉拉地不肯走,偷偷地一眼一眼瞄他。
老教授注意到女孩子們的目光,笑著看向江可舟,目光裡帶著善意的揶揄。他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微微低頭,露出個有點無奈的溫和笑容。
「感覺怎麼樣,還跟得上嗎?」鍾教授收拾起散落在講台上的U盤和書本,閒聊似地道,「我看你以前成績不錯,把這些知識重新撿起來對你來說想必不難。」
江可舟替他拿起杯子,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教室,沿著走廊慢慢朝辦公室走:「脫離這一行太久了,開頭有點吃力,現在剛找回了一點感覺。」
「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你偷懶,」鍾教授笑著說,「你可比那幫小孩自覺多了。多讀書,最好能接觸一些實務。」
「是。」
鍾教授又道:「我下半年有一門開給本科生的課,正好你要過來讀研究生,有時間給我當助教嗎?」
江可舟的眉梢訝異地一揚。與他慣以示人的溫和沉靜不同,這個細微表情帶出一股明亮張揚的少年銳氣來,猶如包裹在石皮中的美玉突然露出光華流轉的一角,連鍾教授都驟然被這種氣質打動了。
「有時間,」他點頭,鄭重地道謝,「我會好好乾的,多謝老師費心了。」
鍾教授笑眯眯地擺手示意不用謝,一邊走進辦公室,狀似不經意地問:「哎對了,小江,你有女朋友沒有?」
江可舟啞然,片刻後哭笑不得地道:「有了。」
鍾教授呵呵笑:「挺好,挺好。」
江可舟從鍾教授的辦公室告辭,穿過長廊走向電梯。下課後樓中的學生差不多都走光了,空無一人的走廊被下午三點的明亮的陽光照得一片堂皇,無端地令人心情愉悅。
一輛低調的黑色輝騰停在學院門口,江可舟拉開車門,把手中的電腦包扔到后座,坐進前排副駕。習習涼風將車內和外面變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江可舟鬆了一口氣,鬆開袖口衣扣,將袖子捲起兩折挽到手肘,毫不避諱地露出手腕上數十道交錯縱橫的傷痕。
葉崢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些舊傷上停頓了半秒,隨後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道:「剛傳來消息,秦宮因為涉黑被「突襲」,聽說分管片區的負責人也被帶走配合調查。今年的反腐力度比往年都大,喬高昌正好撞槍口上了。大秦影業一向是這幫孫子們洗』錢的去處,底下的人恐怕要跟著這幾位一起倒霉了。」
去年大秦影業在背後給言嘉撐腰,葉崢與言嘉的恩怨實質上成了兩家公司的對壘。言嘉剛跳槽過去時正是大秦影業最為輝煌的巔峰,之後隨著接連爆出的吸毒醜聞和經濟審查,大秦似乎真的應了那句「二世而亡」的讖語,開始不斷顯露頹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