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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4:44 作者: 蒼梧賓白
    葉崢本來一肚子火,聽完笑了。

    他想起走進包廂時那浮光掠影的一瞥,真不是什麼一眼驚艷的類型,但剎那黯然的表情卻格外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

    能輕易勾起施/虐的欲望,但又意外地招人疼。令人忍不住想欺負他,卻又捨不得欺負得太狠。

    他對嚴知行道:「去給我擬個包養合同。」

    嚴助理的眼珠子差點脫框而出。他堂堂一總裁助理,每天經手的都是標的上億的合同文件,怎麼突然淪落到要給人寫賣身契的地步了?!

    嚴知行一邊列合同條款一邊道:「成交總價180萬,時長是?」

    葉崢隨口說:「五年。」

    嚴知行:「……」

    180萬買人家五年,心黑得都能開個煤礦了!

    許是他內心OS得太大聲了,葉崢嗤笑道:「真當他是金剛鑽,一顆永流傳呢?也就是一兩年的事,隨便寫個長點的期限逗他玩吧。」

    當年不屑一顧,如今反倒自己打臉。葉崢甚至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麼不把時間寫得再久一些,十年二十年……或者索性一輩子把他綁在自己身邊。

    可他還有時間嗎?

    翌日。

    由於沒有家屬陪同,葉崢又堅持要自己聽,醫生便直接將檢查結果告訴了他:「內鏡檢查顯示胃竇部有3*3cm的腫塊,疑似腫瘤。頂部黏膜有不規則潰瘍,引起了上消化道出血。活檢為陰性,但是由於取樣時下鉗較淺,只取到了黏膜部分,沒有觸及到腫瘤,所以目前的病理報告並不全面。我們還不能僅憑活檢陰性就斷定腫瘤是良性的。」

    葉崢垂在身側的手反覆攥緊又鬆開,直到呼吸平穩下來,才開口問:「有多大可能是胃癌?」

    醫生難得見到這麼鎮定的患者,口氣不免軟和下來:「內鏡下肉眼可見很像是惡性潰瘍,而且你的母系家族又有胃癌病史,有一半可能是惡性腫瘤。不過活檢呈陰性,那說明還有很大可能沒有癌變。建議你儘快再做一次檢查,準備手術。哪怕真是胃癌,只要儘早治療,存活機率也很高。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葉崢聽他的話里的意思,明白醫生已是儘量往小里說,恐怕是胃癌的可能更大一些。眼下他的情緒還像凍住了似的沒反應過來,葉崢趁著自己理智尚在,謝過醫生起身離開診室。嚴知行默默地扶著他走回病房,每走一步,心裡的絕望就復甦一點。

    等到了病房門前,葉崢停住腳步,轉頭對嚴知行道:「三件事。第一,訂今晚回程的機票;第二,聯繫醫院。」

    「還有,明天幫我約見周律師,讓他後天過來替我處理遺囑。」

    雖然葉崢囑咐過嚴知行封鎖消息,但請律師還是不可避免地驚動了葉峻。葉崢在機場一落地就被大哥派來的人「請」上了車。然而葉家掌門人積攢了滿腹的疑惑和怒火,在看到自家弟弟臉色時瞬間灰飛煙滅,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立刻讓司機開車去醫院。

    還是葉崢按住他:「沒事,先回家,我把這些事處理完就去住院。」

    葉峻道:「別胡思亂想。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先顧身體要緊,往後的日子還長。」

    葉崢眼角微彎,帶出一點寡淡的笑意來。襯著窗外的夜色,不覺喜悅,反倒令人心生悽惻。

    「但願吧。」

    同樣的夜晚,江可舟斜坐在窗台上,窗戶四敞大開,腳下是米粒一樣細碎的街燈。高層風大,夜風灌進房間,風裡仿佛帶了無數看不清的沙子,輕而易舉地讓人眼前一片灼痛。

    多思多慮、缺乏安全感、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開啟自我保護模式,把自己縮進硬殼一樣的冷漠裡……這樣的性格不是什麼討喜設定,誰閒得沒事願意去焐熱一塊石頭?可偏偏有個人將他握在了掌心裡。

    他怕辜負了那個人,於是順從地卸下了鎧甲,戰戰兢兢地露出全無防備的軟肋,卻被世事與流言攤開來任意宰割。

    石頭終究是石頭,當它試圖以內心示人時,下場大概只有碎一地吧。

    江可舟找出曹晟一的號碼打過去:「小曹,你上次說過的那位心理醫生,把他號碼和地址給我。」

    上一次離開這幢別墅還是五天前,不到一星期,再回來時竟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江可舟站在門廊前,伸手按下門鈴,所有情緒仿佛都擱淺在了昨晚的風聲里,他心中奇異地只有一個平靜得不像話的念頭----

    花圃里的玫瑰花開了,夏天快要來了。

    謝姨打開大門,將他迎進大客廳。江可舟一眼看到坐在落地窗邊的葉崢。他瘦了很多,像是剛剛回過神一樣側頭望向門口。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遇。

    這一眼隔著重重隱瞞、糾纏不清的執念和難言的情愫,分毫不差地與多年前驚心動魄的一瞥重合。

    無端而合,無端而離。人海摶沙,分皆前定。*

    「坐吧。」

    葉崢與他分坐於沙發兩頭,遙遙相對。江可舟習慣性地覺得這個距離怪異,下一秒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不再是能夠並肩而坐的關係。

    「那天晚上,言嘉給你打電話,讓你聽到了我和他的談話。事後他讓人把手機交給我,我才知道這件事。等我從會場趕回酒店時,你已經離開了。」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照在他挺拔的肩背上,在地面投下濃重的陰影。

    「不管這件事是不是言嘉有意策劃的,我當時說出的話、做出的選擇已成既定事實。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而傷害你,我很抱歉。」

    江可舟搖搖頭,不願多說,言簡意賅地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是我的問題。」

    他一開口,葉崢的心臟就開始跟著疼。然而疼也得忍著,他隱瞞的事不能露出任何痕跡。葉崢不是個很看重的臉皮的人,但在一切尚未確證之前,他不敢就這麼厚顏無恥地用自己的病情綁住江可舟----他知道只要他開口,在即將失去的巨大恐慌面前,江可舟會咽下一切委屈回到他身邊。

    然後呢?

    萬一真的不巧踩中了那百分之五十,讓江可舟再嘗一遍他已經嘗夠了的痛苦嗎?

    當提著心吊著膽的那根線繃到極致、最終斷裂,中間的巨大落差無法彌補,或許江可舟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的什麼人了。

    他會永遠把葉崢這個名字刻在心上,用最殘忍的方式。

    但葉崢捨不得。

    從見第一面起他就不斷地對這個人心軟,底線一退再退,可還是讓江可舟吃了很多苦。他總想對他更好一點,可上天卻突然吝嗇起成全。

    「不用替我開脫,」葉崢溫聲說,「我們是從包養開始的關係,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你一直對這段感情充滿不信任,而我沒有處理掉言嘉,導致你開始動搖、認為我們的關係無法長久,對不對?」

    「說實話,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要從中抽身,我其實沒有理由攔你。」

    江可舟仿佛突然失去了理解能力,目光失焦地落在他失去血色的嘴唇上。

    「但是可舟,我也是個自私的人。」

    葉崢注視著他的雙眼,緩慢而清晰地說:「離合同結束還有一年。我給你一年時間,脫離我的控制,去過你想要的生活,我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你可以慢慢想能不能接受這段感情,算是一個過渡期。一年之後,如果你願意繼續下去,我等你回來。」

    他說到這裡時停頓了一下,而後,那保持完好的平靜神態終於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裂痕。

    「如果你仍然無法接受,那我們就……分手。」

    插pter 40

    「……知名演員言嘉今日召開發布會,宣布與西華娛樂解約,正式加盟大秦影業。另外,由大秦影業、天書影業、山海影業聯合出品,趙千里導演的古裝奇幻動作電影《嵯峨國記》將於7月30日在Q市開機,言嘉將擔任本片男主角……」

    江可舟按掉電視,側頭看向趴在辦公桌上刷微博的年輕女人:「還有多久?」

    對方放下手機,雙手合十,沖他拜了三拜:「再等五分鐘,馬上到。這回要是成功了我請你吃飯。」

    陽光透過樹蔭和飄窗落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江可舟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背,想起上一次聽見「言嘉」這個名字時還是暮春,不過轉眼之間,都已經進入盛夏了。

    兩個月飄飄渺渺,日日夜夜皆如墜霧中。

    在別墅最後一次見面,江可舟接受了葉崢的提議。他斷了與葉崢的所有聯繫,辭了工作,從原來的住處搬走,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深居簡出。

    他的心理狀態一直不太好,在接連打擊下更是急劇惡化。那說起來好聽的「想要的生活」,就是每天把自己關在屋裡自殘、長時間的發呆、每天晚上睜著眼看天花板。

    直到傷口發炎引起高燒進了一回醫院,他才在日程里加上了一項「點卯似地定期去拜訪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他是抑鬱障礙,建議他以心理疏導為主,配合藥物治療。治療的辦法是積極融入社會,培養興趣愛好,或者有家人長時間的陪伴。

    清醒的時候他努力讓自己忘記葉崢,甚至嘗試著重新撿起大學學過的專業知識,準備讀兩年研究生再轉行,然而每當抑鬱症發作,他又被絕望與厭世打回谷底。忘不掉的不僅僅是痛苦,而是他們在一起生活的每個細節。回憶是那樣溫暖鮮活,映襯著現世的無能為力,漫長得如同刀割。

    江可舟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活不到再次見面的那一天。他對未來沒有期待,也無法改變現狀,每天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腦海里動不動就充滿想自殺的念頭。就像傳說里推巨石上山的囚徒,在日復一日的掙扎中消耗生命,直至徹底墜入深淵。

    江可舟的心理醫生霍青青是個成熟美艷、大腦和大胸兼具的海歸美女。這位奇女子專業素質過硬,成天忽悠江可舟早睡早起健康生活,自己下了班就去泡吧通宵,第二天掛著倆跟江可舟同款的黑眼圈出來接診。

    前一陣子霍青青不知怎麼招惹了個富二代,本來應該一拍兩散,結果大概沒斷乾淨。對方賊心不死,天天送花送口紅送包包,還隔三差五地跑到工作室來堵她。霍青青煩不勝煩,於是想了個損招,準備拉江可舟給她擋爛桃花。

    江可舟正一臉生無可戀,索性隨她去了。

    過了幾天,霍青青給富二代編了個「痴情女苦戀冰山男」的感人故事,富二代不信,非要親眼看看能在情場上壓他老人家一頭的究竟是什麼天仙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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