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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2:45 作者: 翠寒煙
    裴喆的鎖骨下紋有一朵占巴花,顏色很淡,但確實存在。

    「請問,你身上有紋身嗎?」黃泉好笑地問。

    文睿緩緩地搖頭,「沒有。中國軍人身上不可能有紋身,體檢時有紋身的人會被刷下來。」

    既然軍人身上不可以有紋身,而裴喆是現役軍人,那麼他初入軍隊時絕不可能紋有占巴花。而且他在邊防時,吃喝拉撒都與戰友同步,他也沒機會在自己的鎖骨下面紋上一朵花,唯一的空子便是臥底的那段時期,他主動紋上占巴花,或被迫紋上占巴花,前者幾乎不可能,除非他想受處分。

    「你以為會有很多寮國男人在身上紋這種娘們兮兮的東西?」黃泉在自己的鎖骨處點了點,「占巴花是寮國的國花,當年國民黨殘部在金三角做大時,石彬達的祖父為了拉攏當地的黑勢力,主動在自己身上紋了寮國的國花,後來石彬達的父親,包括石彬達都繼承了這個傳統。整個寮國,有這種紋身的華裔除了石家再找不出第二家。也就是說,石彬達的父親死後,寮國就只有石彬達身上紋有占巴花。」

    「裴喆身上……」文睿還沒說完,黃泉打斷了他。

    「石彬達大腿內側有紋身,這消息不是裴喆上報的。他的確給了我們很多有價值的消息,卻唯獨忽略了這一點。」黃泉漸漸斂去笑容,神情嚴肅起來,「我們在赤色黎明里安插了不少眼線,但前不久裴喆逃離寮國引起赤色黎明的警戒,無法接上頭,直到在水雲天見到自己人才得到這個消息。」

    水雲天麼?黃泉說過,那裡的老闆娘只是普通人,因此能跟黃泉接頭的想必是住客之一,住客里有潛伏在赤色黎明里的中國特工。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喆為什麼不上報石彬達紋有紋身的事情,這根本不是秘密,可他竟然隱瞞了?文睿盯著黃泉,等待著他的進一步說明。

    「在寮國的黑道里,石彬達有紋身的事情並沒有很多人知道,但知道的也不少。我個人認為向有關部門提供信息時應該事無巨細統統匯報,雖然紋身的事情不大,但裴喆沒理由隱瞞。」黃泉說。

    文睿無法反駁。

    「政治審查時,他說因為形勢所逼被迫紋了占巴花。他的上級非常相信他,處理結果便是洗掉就好,至於他具體怎麼說,我並沒有看那些書面資料。」黃泉似乎沒有遺憾,因為他已經認定裴喆滿口謊言。

    一模一樣的紋身,刻意隱瞞的情報,石彬達的態度以及冒著被槍斃的危險從雲南非法潛入琅南塔。此時的文睿根本無力替裴喆辯解什麼,因為事實在那擺著。如果裴喆同石彬達勾結在一起,那麼文睿他們的身份一定會暴露,可如果不是呢?文睿沉吟片刻,抬起頭說:「裴喆一直趴在我腳下,我聽到他說了兩遍『畜生』。」

    「你想表達什麼?」黃泉不耐煩地問。

    「我想裴喆口中的『畜生』是指石彬達。」文睿解釋道,「如果我猜對了,那麼裴喆與石彬達或許不是一伙人。裴喆被當做殺手,身受重傷,他要是石彬達的同夥,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石彬達,何必受皮肉之苦?」

    黃泉冷哼,不屑地假設,「做戲給我們看。」

    「不像。他根本不用出現在我們面前,而石彬達當時的震驚不是演戲,他好像很痛苦……」文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用了「痛苦」這個詞。「他很痛苦,因為那個人是裴喆,裴喆昏死過去後,他的痛苦中更摻雜了驚慌,仿佛即將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文少校,」黃泉忽然笑了,「你自己繞回了原點,就像我剛開始說得一樣,他們的關係不簡單。」

    文睿表情一凜,馬上反應到自己說了些什麼。然後,他又想起砍刀,砍刀!他因為定位追蹤晶片檢查過裴喆的砍刀。當時,那把砍刀的木柄底部刻著一個標記,因為在石頭上磕過,所以模糊不清,現在想來,那分明就是占巴花的形狀!亂了,亂了!事情徹底複雜化。裴喆不在黃泉的掌控之內,甚至不知道裴喆屬於己方還是敵方。幸好這人目前處於昏迷狀態,如果他醒了又不站在自己這邊,那麼等待他們的不僅是任務失敗,更有性命之憂。

    「我不能賭這一把,趁他還在昏迷中,必須找機會幹掉他。」黃泉冷酷地說:「文少校,你也不用於心不忍,裴喆擅離部隊,軍事法庭會怎麼判,你最清楚不過。」

    「嘀嘀嘀嘀。」黃泉床頭的電子鐘響了,文睿扭頭看去,已是早晨六點。

    「這件事從長計議,目前我還有事情要問你。」文睿轉回臉,平靜的表情下,一雙眼睛漆黑有神。

    因為沒有開燈,房間裡光線黯淡。黃泉盯著這樣的文睿,一口氣抽掉整杯咖啡,苦得五官皺到一處,啞啞地說,「你問吧。」

    「你會告訴我真相嗎?」文睿幾乎沒有讓黃泉喘氣,立刻追問了一句。

    黃泉閉上眼睛想了會兒,點了點頭。在這之後,文睿竟沒有說話,房間內靜謐無聲。「你再不說話,天就要亮了。」終於,黃泉出聲打破這詭異的平靜。

    文睿看了眼窗外,那是一個真實溫暖的世界,初升的太陽正慢慢爬過山頭俯瞰眾生,很快便會驅散黑暗,令溪水流淌出絢麗的色彩。

    冷酷仙境即使有再多的醜陋與冷酷,它也是凡人的仙境。

    文睿長長地吸了口氣,專注地盯著黃泉,輕輕地問:「祖少游是誰?」

    黃泉抿起嘴,半晌之後說:「我以為,祖少將已經告訴你了。他給你那本書,你這樣的人難道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想不出?就是想得太通透。可即便再通透,他也想從黃泉這裡得到印證。「說清楚點。」文睿的身體正以肉眼無法察覺的幅度顫抖。

    「你對這事怎麼看?先把你的想法告訴我。」黃泉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反問文睿。

    文睿頓了會兒,低下頭,復又抬起,「看過那本書的人都知道,書中的主角最後自願留在世界盡頭,而世界盡頭就是意識世界。現實中能跟意識與精神扯上關係的除了心理學還有什麼?能封閉意識,把一個人徹底變為另一個人的除了催眠還有什麼?」

    「你很聰明,」黃泉讚嘆道,「聯想力,邏輯推理能力都很強。」

    「過獎。」文睿平淡地應著。

    「沒錯,你想得沒錯,真相與你想得八九不離十。」黃泉看著文睿,文睿忽而有種心痛的感覺。「可那畢竟不是『十』。」黃泉繼續說:「你認為是我們催眠了他。」

    「難道不是?」

    這幾乎是肯定的!

    「沒錯,我們派了兩個專家組。國際上鮮有成功實例,要麼另一個意識持續時間很短,要麼實驗對象瘋了。」黃泉的手指輕叩大腿,緩慢而富有節奏,「如果不是真正的祖少游死了,我們也不願用一名由國家費盡心血培養起來的特種兵少校來冒險。」

    催眠就是暗示,由心理學專家操作本身風險很小,可要完全壓制住本身的意識,文睿還沒有聽說過實例,而且這根本不人道。

    「他們長得七分相似,要騙過多年未見面的石彬達,可能性非常高。很幸運,祖少游身上沒有胎記之類的東西,這為我們實施計劃提供了便利。」黃泉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你知道嗎?在學術上來說,他是一個奇蹟。」

    「我知道。」驀地,文睿的表情變得非常可怕,「百分之一成為奇蹟,百分之九十九成為瘋子。」

    「我們徵求了他的同意。」黃泉撇過腦袋,盯著文睿後方的牆壁,「不過,你知道的,人造意識也是一種精神,鳩占鵲巢這種事並不是不會發生,時間越長,越難以恢復本來意識。」

    文睿騰地站起來,面上蒙了層黑氣,黃泉連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聽我說完,先聽我說完。」

    「別告訴我,你們沒法解除暗示。」文睿咬著牙說。

    「怎麼可能?」黃泉挪開搭在文睿肩頭的手,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我的作用就是維護,除了防止本體意識突然冒出來造成破綻,也要保護本體意識不受傷害。你一定會問,為什麼祖天戈必須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既然長相相似,直接行動不就行了,竟然……」

    「因為國家不允許失敗。」文睿嘴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因為祖少游對祖家影響惡劣,祖天戈受到牽連,這是彌補過失的好機會。」

    「其實……」黃泉猶豫了半晌才說,「祖少將很震怒,他不允許祖家出現這樣一個污點,這對他來說是恥辱,所以他想親手改變這種局面。」

    文睿睜大了眼睛,什麼意思?

    黃泉眼神飄忽,「祖天戈的父親好像一直仕途順利,其實,這是一個好靶子。」

    原來!文睿知道自己錯了,他曾以為在這個計劃里,政府才是起主導作用的一方。

    「我其實沒見過祖天戈。」黃泉突然說:「我資歷不夠,整個催眠過程是由國內最頂尖的心理專家共同完成的。」

    文睿瞪著黃泉。

    「催眠過程分為三個階段,一次成功根本沒可能。」黃泉指向文睿身後的椅子,「你坐下行嗎?」

    文睿的手攥成拳頭,許久,緩緩坐回原位。

    黃泉見他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一些,這才接著說:「人的意識真的很奇妙。照理說,封閉一個人的意識根本不算最深度的催眠,可它卻是最危險的,很容易把正常人變為擁有幾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

    「他現在是兩重人格。」文睿低低地說。

    黃泉點頭,「我們的目標是完全催眠,抹消祖天戈的意識,把他變為真正的祖少游。」

    抹消祖天戈?即使肉體存於世間,可他的意識呢?文睿有些茫然,那個永遠笑得很溫柔,如太陽般耀眼的人真的被徹底抹消了嗎?

    「他們搜集了祖少游的生平,深度分析並模擬他的一切反應、行為和動作,然後將這些信息以暗示的方式灌輸給祖天戈。不過祖少游這個人根本不能信,所以我們做了手腳。」黃泉頓了頓,「你?」

    文睿木然地眨著眼睛,「我在聽。」

    「你就沒什麼要問的?」黃泉覺得文睿的眼神就像他欠了他很多東西。

    「他就像一個硬碟。」文睿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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