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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42:45 作者: 翠寒煙
    「喲,四十八。」祖天戈單掌隨意撐著電線桿,眼珠子黑得深沉,另一隻爪子散漫地揮了揮,算是打了招呼。「跟我來。」他大概指了個方向,也不管文睿跟沒跟上,快速邁開步伐走向北邊。

    北邊是二號訓練場,晚上沒人使用,祖天戈徒手攀爬訓練用樓房,直接竄上天台。文睿皺起眉,慢悠悠拾階而上,等他到達天台時,祖天戈正翹著腿靠在石牆上抽菸。「來了?」抽菸的人嘴邊浮出一抹壞笑,永遠不會擺出謙遜有禮的姿態。

    文睿學他的樣子在對面席地而坐,對方不說話,他便垂著頭,手指在粗糙的水泥石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遠處大樓燈火通明,印得牆壁斑駁交錯。祖天戈吐出輕煙,小小的煙圈慢慢散開,漸漸褪色。

    「八年前的某一天,我正式記住了你。」祖天戈夾著煙的手輕叩自己的太陽穴,「你救杜美美那天。」

    文睿沒說話,只是無聲地勾起嘴角。

    「其實你不是救她。」祖天戈欲言又止。

    文睿微抬眼皮,因為染上了黑夜的顏色,眸光略顯灰暗。「看她當時的樣子,我還以為救她的是你。」

    祖天戈哈哈笑了兩聲,把煙屁股扔到地上,兩人互相凝視,誰也不肯率先移開視線。

    「文睿。」祖天戈幾乎沒有直呼過對方的名字。

    文睿怔住,啞然,「叫得這麼鄭重?我受寵若驚。」

    祖天戈起身上前,遮住了月亮,影子和淡淡的煙味兒籠罩著文睿,「你當時想自殺,對吧?」他一字一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文睿的心臟瞬間失去原有的頻率,不可抑制地加快速度猛烈跳動,「首長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他說。

    「是嗎?」祖天戈俯身,「我認為自己沒猜錯。」

    這些年,沒有人看出來,也沒有人如此直白地問過文睿。抿著嘴,文睿口氣強硬,「不,你錯了。」

    「我、沒、有。」

    「退遠點,我要站起來!」文睿忽然有些生氣,對方站著,他坐著,形式上處於弱勢,精神上……他不知道。祖天戈伸出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繼續動作,文睿抬起下巴,聲音變得尖利,撕裂了空氣,「讓開!」在祖天戈面前他不想反駁,這男人很容易看透人心,也許對方還不夠成熟,可揣度自己的真實想法,姓祖的做得到。

    祖天戈加大了手腳力度,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已經死了千遍萬遍。文睿素來不夠聽話,而且絕不會聽他的話,可惜小身板和格鬥技術比起他來差了那麼一點,這會兒被自己禁錮在地面徒勞地瞪著他。「你火候還沒到。」祖天戈說。

    文睿捏緊拳頭,頭撇到一邊,避開祖天戈的視線,「要我回老部隊是嗎?我知道了,麻煩你讓開點,我不喜歡與人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祖天戈垂下腦袋,手和腳依然壓在文睿身上,下巴挨著對方的肩膀低聲說,「我沒讓你回老部隊。」

    文睿不悅,「當初測試的時候你明明說過。」

    「你是人才,我們不想放你走。」

    「過獎了。蒼狼說話一向沒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堂堂副中隊長吧。」

    「文睿,你真的很聰明,蒼狼就沒一個說話靠譜的。」

    文睿嫌惡地望著祖天戈,祖天戈卻試圖從那雙熟悉的眼睛裡瞧出什麼端倪。文睿發覺後乾脆閉起眼睛,一副我很累我要馬上睡覺的表情。

    見此情景,祖天戈無奈地說:「我放你起來,不過你得跟我談一談。」文睿既沒拒絕也沒答應,祖天戈當他默認了,於是讓那具潛藏著力量,極富韌性的軀體逃離自己的禁錮。「文睿,回答我的問題,讓我們幫你解決,然後留下來,留在蒼狼特種大隊。」

    文睿嘲諷地輕笑,離不到三米的距離中間其實橫著一條深深的壕溝。「窺探別人的隱私不是好習慣。留與不留是雙向選擇,你們想要我,也要問問我的意見。」

    祖天戈緊緊鎖住文睿的視線,問道:「你不想留下來?」

    「蒼狼不需要輕視生命的人,只有解開心中的結才能留下來對不對?」後面的話文睿不說祖天戈都能明白:他不想說,因此解不開這個結,也就不能留下來。

    15

    15、第 15 章 …

    十五、

    從前,文睿隔三差五會想起一些遙遠而瑣碎的往事,後來軍營生活忙碌,他便不得空閒胡思亂想,漸漸將那些事塵封至心底。過去誠不可忘,可還有隱藏的權利。祖天戈現在以一種瞭然的態度當面提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文睿有種被人剝光了展覽的錯覺。

    「你修過心理學,懂得如何去看透人心。醫者不自醫,現在換做我們幫你……」

    「我願意回老部隊。」文睿打斷祖天戈,「沒什麼好說的。」聰明的人喜歡直來直去,畢竟對面那個也是聰明人。文睿一開始便擺出防禦的姿態,不容置疑,決不妥協。沒等祖天戈回話,他起身走向樓梯,祖天戈大步過去攔住出口,文睿看了他一眼,後退幾步,右手搭上欄杆準備縱身躍下。下面是陽台,電光閃石之間文睿想到不經過緩衝做個自由落體運動,下場是半身癱瘓還是死亡呢?

    恍惚了一下,祖天戈出現在身後,兩道人影沿著樓房邊沿纏鬥,文睿憤怒地說:「祖天戈,你少管閒事!」

    一個蹲在地上保持翻越的姿勢,一個從背後環過對方的脖子。祖天戈說:「你在逃避什麼?你不是一直把我當做對手嗎?」文睿想甩開祖天戈,可對方將他箍得更緊了。

    「文睿,離開了蒼狼,我們還能成為對手嗎?」

    「我知道實戰部隊和常規部隊有差距,你不用一再強調。」

    「文睿!」

    「我拒絕!」文睿劇烈地掙扎,在現實的夾fèng中,他一直寂寞的活著。祖天戈想要觸摸他隱忍晦澀的內心,他以為自己是誰!?相持許久,文睿放棄動作,脊樑貼著祖天戈炙熱的胸膛沉默了。

    「文睿?」

    沒有回答。祖天戈捨棄對文睿的桎梏,任由他翻身落到下面的陽台上。「你真的決定離開?」祖天戈趴在欄杆上問。

    文睿仰頭,今晚的祖天戈一本正經,往常他總是真假參半地調侃,幸災樂禍地壞笑。

    「你不是我的教官,我不是你的責任。」

    「你是我的戰友。」停了會,祖天戈接著說:「而且我把你當朋友。」

    文睿低下腦袋,「哦」。聽不出任何情緒。

    後來祖天戈看著文睿離開,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任務失敗,先不說高遠航可能會失望,光是自己這一關他就過不了。現在已經不是文睿能不能留在蒼狼的問題,他太好奇,想要深入對方的內心,文睿像塊磁石吸引了他。

    一切恢復到正常軌道後,選拔人員最後的訓練開始了。儘管高遠航在此期間對文睿做過心理干預,卻沒有任何的成效,要放棄一個好苗子,高隊長似乎比祖天戈更加痛苦。六月底,教官組秘密為選拔人員籌備考核,祖天戈卻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靈獨行久了,偶爾有人閒散地闖入,嘈雜過後留下可怕的習慣,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總結:文睿悲劇地發現自己開始想念祖天戈。

    晴天霹靂!

    正式入隊前夕,他們沿著山路緩緩跑動,空氣里揚著塵埃,沒多久飄起綿綿細雨。賈鵬在前方喊,「快點快點,都吃了飯吧?今天訓練結束後你們就放鴨子啦!」糙葉被水洗過後透出燦爛的綠色,比這種顏色更燦爛的是選拔人員的心情。

    穆晟腳步輕盈,嘴角掛笑,「四十八,我們成功了。」

    「嗯。」文睿機械地應道,心裡想著蒼狼幾時送他回老部隊。

    雨越下越大,眾人踩著泥巴跑回基地,文睿忍不住朝老隊員的宿舍樓瞥了幾眼,重遇祖天戈後的零零碎碎像跑馬燈般在眼前浮現。

    賈鵬整隊,隨後解散。穆晟喜顛顛地抱住文睿,「哥們兒,我好開心!」

    文睿剛想回抱他,噼里啪啦的雨聲中忽然傳來祖天戈的咆哮,「讓我回去!我要去找他!」

    因為全身濕漉漉,所以迷彩服的顏色比平時更深。祖天戈身上那些連雨水也化不開的血跡刺目得恐怖,連帶主人破碎悲傷的表情永遠定格在文睿心中。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祖天戈,像頭受傷的獅子,悲慟,咄咄逼人。

    相比選拔人員因不明所以而擁有的安靜,基地里其他的老隊員則要激動許多。賈鵬跑向祖天戈,後者正揪著三中隊隊長李燁的衣領。李燁額前青筋暴起,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忍氣吞聲地望著對方。

    「一中隊的江隊犧牲了。」

    「啥?」

    聽著老隊員的對話,不遠處幾個離他們較近的選拔人員睜大了眼睛,其中寫滿了不可置信。包括文睿在內的新人不認識江忠,僅訓練時遠遠瞄過幾眼。繼賈鵬之後,高遠航也出現了,他們一個抓住祖天戈的手腕,一個扶著李燁。祖天戈依然悲憤,只是聲音小了些,他鬆開李燁的衣領,抱著頭緩緩蹲下。

    哭了?不,痛進心底是沒有眼淚的。

    大隊長黎星宇沉著臉出現在祖天戈面前,誇張點說,周圍方圓百里都能感覺到他的低氣壓。祖天戈被領走,文睿發現對方原本挺拔的身軀微微駝著,好似不堪重負。

    「你們都先散了!」賈鵬面孔猙獰,轉過身揮手。

    當晚,文睿沒有睡好,滿腦子都是祖天戈痛不欲生的臉,強大如他怎麼也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生命消逝帶給人的震撼長久而殘酷,穆晟躺在床上,眼神飄向窗外,「四十八,這是怎麼了?」

    「你去問禽獸,我不知道。」文睿平靜地回答。

    穆晟仿佛沒有聽到,繼續喃喃地念叨,「你說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江隊好像有個老婆,兒子也剛滿周歲,他一走,好好的家可就垮了。」

    文睿翻了個身,風夾著雨絲吹進來,在臉部留下些許清慡的觸感。

    「睡吧,明天要換宿舍。」他說。

    半夜,文睿起身上廁所,雨還沒停,滴滴答答。他洗了把冷水臉,想起江忠,其原本可以摟著嬌妻,抱著憨兒的後半生歲月就這樣伴隨眾人的悲傷埋葬於時間的洪流中。相較之下自己不在意這條命,卻沒誰想要拿走,老天爺難道是瞎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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