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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你和我一起,」芳芸看著岳敏之,輕聲說:「你會回美去嗎?」
「我想和你一起,可是不能。」岳敏之緊緊捏著芳芸手,說:「他們已經打到我們家裡來了,讓我和家裡男人們一起把這些強盜都打跑,再接你回家,好不好?」
「家裡來了強盜就逃跑,就算是女人也會覺得自己丟人。」芳芸輕輕把臉貼在岳敏之胳膊一側,道:「你擔心我,我也一樣擔心你。我不要去美,我就在上海等你。」
「上海日本人太多了。」岳敏之皺眉想了一會,道:「你先去香港,那邊比上海要安全一些,而且去美船也多。如果連上海也保不住了,我就去香港找你,咱們再商量到哪裡去,好不好?」
芳芸點點頭,岳敏之放心,笑道:「雖然我算不上是好人,可是這個時候,不做一點什麼,我良心不安。明天我先陪你們回上海罷,那些像片,打算怎麼辦?」
芳芸想了一會,說:「我四姐就在無錫城外一個親戚家養病,我把她那幾張底片抽出來,明天帶去交給她罷,像片和別人,晚上都燒掉。」
岳敏之笑道:「那你可得看認真點兒,別燒錯了,又教你四姐落下心病。我是不好意思看那些像片,只好煩你自己看了。」
芳芸點點頭,搶在前頭上樓。孫文彬已經走了,胡婉芳屋子裡已經擺好晚飯,她抱著小毛頭在門口等芳芸,看見岳敏之,情知他是追著芳芸來,笑一笑講了幾句客氣話,大家吃過晚飯,岳敏之就進了自己房間。婉芳吩咐奶媽帶小毛頭睡,拿了一件睡衣過來找芳芸。
芳芸已經把茹芸像片和底片挑出來了,正在發愁怎麼和婉芳提去看茹芸事。如果底片給了茹芸,她領情還好,不如領情鬧出來,人家問她這些東西從哪裡來,她可怎麼回答?芳芸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要和婉芳講。
「太太,你還記不記得茹芸姐像片那件事。」
婉芳過來和芳芸睡,也是有話要和繼女講,聽了芳芸話,有些吃驚說:「記得,你四嬸和你四叔吵了好幾回架,可是你四叔嫌丟人,不肯去把那些像片找回來。」
「有人把那些像片拿到《晶報》去賣。你也曉得岳大哥是大股東。」芳芸覺得杜若蘭要介紹信事最好還是不要讓婉芳曉得,「一個女職員看到那些像片,覺得不應該登報,也不能讓那人賣給別報館,請岳大哥花錢買下來了。」
芳芸把那疊像片從枕頭底下拿出來送到婉芳面前,紅著臉說:「他今天來,就是帶著那個女職員送像片來。我不曉得該還給四姐,還是交給四嬸。」
胡婉芳草草看了一眼,像片裡女子確是茹芸。她在所有像片裡,雖然都沒有穿衣服。但身上纏著一塊輕紗遮住了要緊地方,儘管露出胳膊腿和肩膀,認真講起來,露並不比那些雜誌報紙上常有某某大家閨秀〈泳池戲水照〉多。
「就是這些?」胡婉芳搖搖頭,道:「不會只有這幾張罷。要是只有這樣,你四嬸這些天就白要死要活了。」
「說是從姓陳人家偷來。那個女職員心細,也怕還有,哄著那個小偷又去偷了一回。親眼看著那人進去出來。」芳芸把那袋像片和底片找出來,交到胡婉芳手裡,道:「全部都在這裡,我方才找過了,就只有這幾張。」
婉芳看完把像片包好,想了很久,說:「都燒掉。茹芸有些像你四嬸,不大拎得清。她們覺得這些像片太丟人,我們看過了送還她們,說不定不會感謝我們,反而會恨我們。都燒掉罷,反正那個姓陳是不能拿這些像片來尋俞家麻煩了,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芳芸立刻去洗澡間拿了一隻小瓦盆到臥室,笑道:「我一時好玩買了這個小盆,很怕帶回去黃媽要扔掉它。現在先派上用場了。太太,我們馬上燒?」
婉芳笑道:「馬上就上大學了,還這樣淘氣。」她們一邊慢慢閒話,一邊用剪刀把所有像片和底片都剪成細條,然後婉芳開門喊旅館聽差去買了兩瓶燒酒,用酒浸了這些像片碎骸,一條一條放到小瓦盆里,把這些禍害都燒了個乾淨。
芳芸還不太放心,把燒出渣子分批倒進抽水馬桶里,嘩啦啦衝掉。婉芳洗過手,把那隻立了功小瓦盆藏在門後,拿著扇子扇屋子裡怪味,笑道:「你小叔叔勸了我好幾個鐘頭,叫我回上海去。我想,我們明天回去罷。」
「啊,為什麼我們就要回去?」芳芸怕自己問突兀,笑著說:「正好,和岳大哥一起走,他講明天回上海。」
「你明天問問岳敏之買那些像片花了多少錢,我回去和你父親說,這個錢應當我們俞家出。」婉芳笑道:「你小叔叔怕顏如玉想不開鬧出什麼事來,所以勸我們早點走。我雖然覺得他想多了,不過無錫只有這麼大,我是不想再看見顏如玉了。咱們明天就回上海罷。」
芳芸點點頭,轉身過去整理床鋪。婉芳看到蚊香熄了,找了一盒火盒,蹲下來把蚊香盤從桌子底下拉出來。她才打開火柴盒,就聽見方才那個替她們買酒聽差敲門,用無錫話喊:「太太,有你老人家一封信。」
芳芸聽見是喊太太,依舊鋪床。婉芳丟下火柴盒開門,給了那聽差一個銅元做賞錢,拆開信先看落款,不由啊了一聲,說:「是顏如玉給我寫信。」
「她可是要尋你麻煩?」芳芸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正文 一江春水向東流(下)
「不是,托我照看謹誠。」婉芳飛快看完,把信紙交到芳芸手裡。原來顏如玉在信里講自己明天會離開無錫去青島,再從那裡搭船經日本到美去。她請求婉芳照應謹誠,許喏將來發達了會回來帶兒子走,還會重謝婉芳。信里並沒有提到俞憶白和芳芸。
芳芸看過之後,也不講話,把信紙折好還給婉芳,爬到床上就睡下了。
婉芳把這封信小心壓在一本書下面,熄了燈在芳芸身邊睡下。她心裡有事睡不著,想起來又怕吵醒芳芸,不過閉目養神罷了。
其實芳芸也沒有睡著,岳敏之要北上,顏如玉會離開,杜若蘭要去尋伊萬買西藥。這三件事翻來翻去在她腦子裡走馬燈一樣轉。她也怕擾了婉芳覺,一直仰面躺著,睜著眼睛看漆黑天花板。
婉芳不知不覺當中,輕輕嘆了一口氣。芳芸聽見,輕聲問道:「太太,你還沒有睡著?」
「我睡不著,我在想顏如玉事情。」婉芳又嘆了一口氣,說:「我想回上海之後,我不能總呆在家裡,我要去找一份工作,哪怕一個月只有二三十塊錢薪水,我也樂意。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傻?」
「不會呀。」芳芸放開自己煩惱,輕聲笑了起來:「不過爹爹一定會有點不高興。他從前就不喜歡我媽在工廠里當工程技師。」
「不能自食其力女人,多半只能走顏如玉那條路。」婉芳深深嘆氣,「就算我還有些嫁妝,也難保有一天可能坐吃山空,我一定要謀一份職業。我不想……我不想呆在家裡看著那個東洋女人生悶氣,也不想過我姐姐、嫂子們那種整天抹麻將日子。我是在自尋苦吃,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