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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芳芸沉吟了一會,道:「我家四姐連門都很少出,不大可能有機會拍像片。不過,這些像片絕對不能再讓人看見了,杜小姐,你拿著這些像片到我這兒來,是想要交換什麼?」

    杜若蘭臉上露出悲傷神情,她將一隻手輕輕地壓在那隻紙袋上,道:「俞小姐是爽快人,我也不和俞小組繞圈子了。我有一個小小請求,請俞小姐答應,那麼這袋東西自然是任俞小姐處置,我也會永遠保守秘密。」

    芳芸把紙袋丟回茶几上,笑道:「就算這裡面有幾張像片上人像有些像我四姐,也不見得非要我來付帳。不如你去尋我四叔吧,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掏錢。」

    「這個忙只有俞小姐能幫。」杜若蘭聲音有些顫抖,「說真,俞小姐就是不幫我這個忙,我也不會亂講話。畢竟大家都是女人,我沒有冷血到那種地步,任由這些像片被無良報館登出來,讓這些無知又可憐女人活活被看客們逼死。俞小姐,請你先聽一聽我要求罷。」

    岳敏之丟給芳芸一個忍耐眼神。

    「你說。」芳芸吐了一氣,道:「我辦得到就幫,辦不到我可不答應。」

    「我想去海參崴找一位叫伊萬商人買西藥,想求俞小姐一封介紹信。」杜若蘭突然站了起來,面對芳芸彎下腰,深深鞠躬,道:「俞小姐,這對你來講不過是舉手之勞,卻可以救很多人命。請你一定要答應我。」

    芳芸愣了一下,站起來,問:「很多人是哪些人?」

    「東北抗日義勇軍。」杜若蘭咬緊了嘴唇,臉上現出憤怒,「我家鄉已經淪陷了。很多人都受了傷,他們需要盤尼西林。」

    岳敏之有些哭笑不得說:「杜小姐,你拿著這隻紙袋要脅我帶你來找俞小姐,就是為了一封介紹信?你明白講出來,何必繞這樣大一個圈子。我和伊萬先生也算認得,這封介紹信我來寫罷。」

    「不,一定要俞小姐寫。」杜若蘭神情平復了些,「我們打聽過了,伊萬先生能從美買到西藥,也是因為俞小姐在美親戚本事很大緣故。事關我家鄉親人性命,請俞小姐幫我。」

    芳芸沉默了幾秒鐘,道:「哪怕你不拿這些像片來,就是空手來尋我,我也是樂意給你寫這封介紹信。」她立刻從抽屜里翻出幾張西式信紙,擰開自來水筆,就坐在桌邊寫起來。

    杜若蘭走到芳芸身邊看了一會,緊張問:「這是俄文?」

    「不,拉丁文。」岳敏之把小毛頭扛在脖子上,走到桌邊看了一會,笑道:「雖然有幾個語法錯誤,不過相信伊萬是看得懂。」

    芳芸漲紅了臉,解釋道:「我只學了一年半。杜小姐此去海參崴萬里迢迢,是冒著極大風險,用拉丁文寫信,看不懂人要多些,旁人也不曉得你目地,也就安全些。」

    芳芸將寫完信交到杜若蘭手裡,又拿了一本小小《聖經》給她,道:「夾在這裡頭罷,我瞧你行李都準備好了,一定是急著走,我喊保鏢陪你去火車站買車票,可好?」

    杜若蘭點點頭,把《聖經》放回箱子裡,露出一絲感激笑容,「麻煩俞小姐了。」

    芳芸走到門口喊來卡爾,吩咐他送杜小姐去火車站。奶媽捧著一碗餛飩上樓,驚詫看著杜小姐跟在卡爾身後走了,進了門就問:「那位小姐怎麼走了?」

    「她有急事,要回上海。」芳芸已經把那隻紙袋藏好,她從岳敏之脖子上把小毛頭抱下來,笑道:「我們開飯嘍。」

    奶媽不敢讓芳芸喂,把碗放到陽台上一隻骨牌凳上,小跑著過來從芳芸手裡接過小毛頭,笑道:「我來我來,九小姐當心燙到手。」

    岳敏之笑道:「這個奶媽會講話,明明是怕你燙到小毛頭,偏講怕你燙到手。」

    「小心點應該。」芳芸也笑了,道:「阿根只怕多訂了一間房,我們下去喊他退掉一間罷。」

    岳敏之點點頭,護著芳芸下樓尋阿根,阿根已經訂好房間,聽講杜小姐走了,只好再去尋經理退房。岳敏之走到旅館樓梯邊後門口不肯動,沖芳芸招手,笑道:「這裡過堂風到涼快。」

    芳芸走了過去,原來後面還有一個大院子,出了後門是空蕩蕩一個大曬場,足足要走上百步才是廚房。這個時候廚房裡頭燈火明亮,人頭攢動,但曬場上一個人也沒有,站在後門口講話,四下里人來都看得見,不怕有人偷聽,是個極好談話地方。

    岳敏之笑道:「這個杜小姐雖然有點討厭,但也不是為了她自己,倒不算壞人。」

    芳芸瞪了他一眼,道:「她拿你出錢買來東西和我換好處,我真不喜歡她。所以給她寫了介紹信就請她走路。不過我很佩服她,她做事,很多男人都不敢去做。所以我再不喜歡她,介紹信還是寫了。」

    「東北淪陷離我們生活太遠了,」岳敏之嘆了一口氣,說:「聽講東北大學流亡學生在北平境況很不好,我想親自去趟北平,捐點兒錢給這些學生用。」

    天光已經沒有了,院子裡漸漸黑下來。天空藍得像一塊剛染過藍布,一絲雲都沒有。幾隻燕子落到電線上停了一會,又飛走了。東北已經在打仗,南方和平還以維持多久?

    芳芸看了一會兒天空,才把視線投向岳敏之,他臉落在黑暗裡,臉上神情看不清,可是他眼睛亮有些嚇人,好像有一簇火焰在跳動。

    「我也要捐錢。」芳芸握住他手,輕聲說:「我還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岳敏之緊張說:「北方現在很亂,我怕有危險。我一個人悄悄去,旁人不會注意我。你錢留著別動,我本來打算捐三萬塊,你想捐,我再替你再捐三萬塊,好不好?」

    芳芸搖搖頭,道:「我曾經看過家父辦學收支記事簿,一個大學人數就是多一倍,一個學期開支也要不了六萬塊。」

    岳敏之苦笑道:「我就是直接送到校長手裡,他還得交上去。這個錢真能用到學校里,花到學生頭上,不曉得要轉多少層手呢。轉一層,肯定少一層。」

    「那些人……」芳芸想到自己父親這幾年辦學收入豐厚,嘆了一口氣,說:「潤手也是常例。可是這個樣子,我就不大樂意給他們送錢了。」

    岳敏之笑了,道:「難道因為這些錢不能全部花在流亡學生頭上,就看著他們缺吃少穿麼?我在北平住過幾個月,曉得冬天北平,吃不飽穿不暖是個什麼滋味。要我把家產全捐出去我是辦不到,你可不能勸我多捐錢。」

    芳芸教岳敏之故意小氣逗笑了,啐了他一口,道:「我雖然是在外長大,到底是中人,你盡心意,難道我就忍心袖手旁觀?方才杜小姐說到西藥事,我想要不要我寫信給我大舅舅,托他從我分紅里撥款買一批西藥捐給義勇軍。」

    「別這樣。」岳敏之道:「杜小姐都能打聽得到事,日本人一定也能打聽得到,一但打起仗來,他們一樣會缺醫少藥,說不定到時候日本人把你五花大綁起來逼你大舅用西藥來換。我覺得,你也別呆在上海了,回美去罷。日本人槍炮再厲害,也打不到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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