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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你和她講這些,她不懂。」孫舅太太站起來,一手拉著婉芳,一手拉著芳芸,邊走邊說:「她哪怕有一點點你講自尊自愛,也不會在這裡討生活。咱們走罷,不值得為這種人再生煩惱。」

    孫文彬從口袋裡掏出一卷鈔票,丟在那隻鐲子邊上,一言不出出去。幾個小尼姑從院子門口經過,看見顏如玉依舊坐在桌邊發呆,桌上還有一隻寶光四溢鐲子和一卷鈔票,好奇看了一會兒,總不見顏如玉動彈,漸漸都散了。

    日影西斜,太陽光照進屋子裡,把顏如玉半邊身體曬得有些發燙,也把她影子拖得老長老長。顏如玉怔怔盯著圓桌對面白牆,掉下淚來。

    孫文彬在無錫城裡另外尋了一家館子,請姐姐和婉芳母女吃飯。吃過飯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婉芳帶著小毛頭去回旅館補午覺。芳芸謝絕了孫舅太太去逛街邀請,本來打算回旅館去洗澡,走到旅館大門外聽見孫文彬吩咐聽差帶他去俞太太房間,立刻掉頭,又帶著阿根出去逛了一個鐘頭書局。她淘到兩本舊書,握在手裡慢慢朝旅館方向走。

    太陽已經落到城牆下邊,天空依然很亮,但溫熱晚風吹過來,人很舒服。芳芸慢慢走著,突然阿根指著街那頭說:「啊呀,那不是岳先生?」

    芳芸抬頭一看,岳敏之一臉焦急,風塵撲撲走向這邊來,他身邊還有一位端莊文秀小姐,提著一隻小小提箱,緊緊跟在他身後。

    第九十四章一江春水向東流(下)

    岳敏之東張西望,看神情像是在找人,明明芳芸已經走到他面前了,他也沒有注意。他身後那位小姐神情比他還要焦急,緊張跺著腳。

    芳芸笑著迎過去,道:「岳大哥可是迷路了?」

    「芳芸,」岳敏之聽見聲音,驚喜握住芳芸胳膊,笑道:「我正在發愁怎麼找你呢。你一個人出來逛?」他看向芳芸身後,阿根笑嘻嘻湊過來喊了聲「岳大少」,他沖阿根點點頭,問:「你們太太呢?」

    「在旅館休息,你來尋我做什麼?」芳芸含笑講完這句,不等岳敏之回答,沖那位剛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小姐點點頭,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晶報》記者。」岳敏之皺眉思索了一會,笑道:「杜……杜小姐,是我們《晶報》最能幹記者之一。」

    杜小姐情知岳大老闆是記不得她名字,笑道,「岳先生,我叫杜若蘭。俞小姐叫我若蘭罷。」

    「杜記者,你好。」芳芸也猜岳敏之八成是不記得這位美麗記者小姐名字了,既然岳敏之不記得,她偏不肯喊人家名字,笑道:「你們可有住地方?我們住那間旅館還算不錯,應當還有空房間。」

    「你們怎麼沒有住在親戚家裡?」岳敏之有些奇怪問。中人走親戚,都是住在親戚家裡。依胡婉芳那軟綿綿性格,是不大可能在外頭住。

    「我們太太在無錫親戚有好幾家,都喊她去住,客氣不得了。」芳芸笑道:「答應這個她又怕得罪那個,所以我們乾脆在美麗旅館包了兩個套間。」她指著前面不遠處一棟五層新式樓房笑道:「就在那邊。杜記者,你和岳大哥先到我屋裡坐一會,我讓阿根去找經理訂房間。」

    岳敏之點點頭,笑道:「務必要替杜小姐訂一間,如果房間不夠,我和阿根他們擠擠就好了。」

    阿根笑著說:「岳大少說笑話了。」一邊講,一邊就先朝旅館那邊跑過去。

    芳芸引著岳敏之和杜小姐到自己套間才坐下,抱著小毛頭在過道里玩耍奶媽馬上跟進來和岳敏之打招呼。她面朝著岳敏之,眼睛卻好奇盯著杜小姐。

    芳芸情知那位小叔叔還沒有走,這個人雖然看著對婉芳蠻好,但好像又和顏如玉關係很好,所以她寧肯離這人遠一些。

    胡婉芳連奶媽都支開了,一定是有要緊話和孫文彬講,這個時候再把奶媽支開有些不合適,芳芸想了想,沖奶媽笑笑,道:「中飯開有點晚,晚飯只怕也不會早。小毛頭會不會餓了?」

    奶媽還沒有答話,小毛頭已經口齒不清喊:「餓,餓,要吃。」

    芳芸在小毛頭臉上親呢親了一下,笑道:「好,姐姐先喊廚房給你煮碗餛飩吃,回頭開晚飯再叫你媽媽給你點幾個好菜。」順手就把小毛頭抱過來,遞給奶媽一塊錢,道:「你去廚房看著他們弄罷,天氣熱,他們要是弄不乾淨東西給小毛頭吃了,孩子受罪你受累。多錢給你添補針線。」

    婉芳給這個奶媽開薪水雖然不低,也不過三十塊錢一個月,彼時一斤豬肉才賣一毛七,上海最貴館子裡,餛飩也不過賣一毛錢一碗。俞九小姐出手這樣大方,立刻消滅了奶媽好奇心,她臉泛起紅光,謝過賞,把這一塊錢折好塞進衫子裡夾袋裡,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杜若蘭看了一眼岳敏之。岳敏之咳了一聲,從芳芸手裡把小毛頭接過去,抱著孩子走到門邊玩。杜若蘭收起臉上笑容,把一直不離手那隻小手提箱放到茶几上,一邊打開,一邊說:「前幾天有個人找到我們《晶報》社來賣一些像片。當時社裡只有我一個女記者。所以大家推我去接待。」

    芳芸臉色變得不大好看起來。到報社賣像片不少,非得讓女記者去接待,自然是因為那些像片不方便讓男人看。她飛快掃了一眼杜若蘭那隻小手提箱。

    那隻藤編手提箱並不大,一件疊得整整齊齊旗袍壓在幾件內衣上面,旗袍上面壓著一隻厚厚牛皮紙袋。紙袋上還壓著一隻牛角梳子和一根月白緞頭帶。只這幾樣東西,就把這隻小箱子塞得滿滿。

    杜若蘭把紙袋遞給芳芸,壓低聲音說:「我曾經見過府上四小姐幾面,看這幾張像片上人生得和令姐有些相似……不管是不是吧,這種東西落到別人手裡都會讓小姐們名譽受到傷害。所以我就馬上通知了岳先生,建議岳先生出錢把這些像片連底片全部買下來。」

    芳芸看向岳敏之。岳敏之蹲在門邊,本來拉著小毛頭小手在講故事,這時候立刻回過頭來,沉聲說:「他開價三千塊錢,我出到三千五,買下了所有像片和底片。都在那隻紙袋裡,杜小姐已經檢查過,底片一張都不少,我怕他還藏有其它底片或者像片,和他講還有多少我們都要,為了《晶報》銷路,我不能讓旁報紙登同樣像片。問他可還有,他講那些像片是偷,再也沒有了。」

    價值三千五百塊錢紙袋交到了芳芸手裡,沉甸甸地。芳芸已經明白了,岳敏之之所以花大價錢買下這些照片,是因為裡面有俞茹芸。他是不想茹芸這些像片讓自己名譽受到傷害。

    「這個人講這些像片和底片是他從一戶姓陳人家偷來。」杜若蘭露出不屑神情,「他想多拿錢,又去偷了一次,我們一起去,岳先生和我守在那戶人家外頭等他,結果那人又翻出幾張來,全部都在這裡了。」

    岳敏之已經出了錢,照理講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拿著這袋像片來找芳芸。可是這袋像片一直由杜若蘭保管,那就一定是杜若蘭拿住這個機會想換點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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