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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婉芳雖然不如芳芸機敏,也沒有孫舅太太那樣多世俗生活智慧,可是她向來和芳芸親愛,方才迷糊了一會,也是想不通俞憶白在美怎麼會掙到二十多萬美金。這麼一會兒她已經想明白了,俞憶白手裡是有錢,但有多少是他自己掙,有多少是俞孔月宜嫁妝,顏如玉不清楚,她更不清楚。

    她只曉得以俞憶白性格,既然可以跟家庭教師生兒子,還可以跟東洋護士有愛情,將來難保不會憐惜西洋美人,或者乾脆搜集十幾二十個姨太太----對她和小毛頭來講,芳芸比她丈夫和父親更值得信賴。

    婉芳越想越覺得心累,崩潰朝桌上一趴,哭道:「你有什麼好爭,他幾時把我們放在心裡,他……他還從日本帶回來一個東洋愛人。」

    顏如玉冷笑著走到圓桌邊,笑聲悽厲,「他從前和我講多好聽,將來一定讓我堂堂正正走進俞家祠堂,做俞太太。他騙了我,也騙了你。不是嗎?」

    芳芸有些厭惡別過頭去,正好看見孫文彬站在院子門口,手撐在門框上,不讓送菜小尼姑進來。顏如玉一個字不提莫須有二十萬磅,孫舅太太就是看過報紙,也未必曉得丘淑玉是她。胡婉芳才從日本回來十來天,就是曉得了,也不大可能在這個時候提。

    芳芸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她不想騙婉芳,可是婉芳不問,她更樂意不講。她輕聲安撫婉芳:「太太,別哭了。我母親去世之前,曾經留給我幾句話,小時候我不大懂,就是現在也不大明白,我想說給你聽聽。顏先生,這些話和你有關係,你一定也願意花一點時間聽聽罷。請你坐下來。」

    顏如玉冷笑著坐下來,毫不客氣拿了一隻茶杯,倒了半茶杯黃酒,一口氣喝乾。

    婉芳不明白芳芸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她母親遺言,雖然疑惑,還是止了哭聲,溫柔說:「為了勸我,讓你想起傷心事,是我對不住你。」

    孫舅太太親切在婉芳背上拍了拍,笑道:「你們不把我當外人,我就厚著臉皮坐在這裡也聽聽。」

    芳芸微微點頭,算是同意孫舅太太留下,道:「我母親和我講:她很感激我父親曾經和她相愛過,那幾年,她過很幸福,嫁給我爹爹,她不曾後悔。」芳芸聲音里有些憤憤不平,她看了顏如玉一眼。

    顏如玉冷笑著哼了一聲,再恩愛,也讓她生了他孩子。

    「顏先生和我父親事,我母親從一開始就是曉得。她和我父親為這個吵架,可是從來沒有為難過顏先生。」芳芸嘆了一口氣:「她打算和父親離婚,但是我父親認為因為這種小事離婚太荒謬。顏先生我恨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母親不會搬出實驗室去住,當然不會因為發動機暴炸受重傷。這是我遷怒你。事實上,我母親從來沒有恨過你,她還要求我大舅舅不要和你為難。她和我講,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你是一個可憐人。」

    顏如玉把杯子重重地頓在圓桌上,冷笑著說:「她被我搶了丈夫,反倒說我可憐,真好笑。」

    「小時候我也想不明白我母親為什麼這樣講,可是現在我是明白一點了。」芳芸輕聲道:「我母親講對,我父親勉強算是一棵大樹,你就是攀附在樹身上藤蘿,你費盡心思只想纏緊這棵大樹。你就不曉得,大樹被纏緊了,也是想鬆一口氣。所以,我就是不喜歡你,你就是對我再不好,我也不必把你怎麼樣,你做不了和大樹比肩另一棵樹,秋天到了,你自然會從大樹上掉下來。所以,」她抱歉看著婉芳,微笑道:「到我能自立時候,我想法子搬出去了,我不要做藤蘿,我想做獨立人,不要別人替我決定命運,替我選擇丈夫。」

    「你和你媽不過投了個好胎。」顏如玉又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沒有孔家錢,你屁都不是。」

    「自從離開櫻桃街,我並沒有動用過我母親遺產。」芳芸聲音清亮,帶著自信,「最先,用是我零用錢。你可能忘了,可是我還記得小時候為了保住我零用錢,我每天寫大字要到凌晨,背四書五經到天亮。就是住校,我都不敢放鬆一點兒。到了上海,我拿這個錢買房子,開小蛋糕店,養活我自己,不靠任何人。」

    「這些年你吃苦了。」婉芳把手覆在芳芸手上,輕聲道:「月宜姐講大樹和藤蘿,我越想越有道理,我,不就是纏在你父親這棵大樹上一根樹藤麼。離開你父親,離開胡家,我和小毛頭怎麼生活呢?」她好像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又好像是在問芳芸。

    芳芸不能回答,她從來沒有想過胡婉芳離開俞家會怎麼樣。可是顏如玉離開了俞憶白,再也沒有抓住另一個男人。所以,她最後無人可抓,只有抓緊了兒子,妄想通過謹誠來控制他異母姐姐,她才會還擊。

    芳芸看著顏如玉,平靜說:「我母親最後和我講就是,女人一定要自立自強自愛。你,就是一個失敗例子,我,一定不可以學你。所以她最後對我大舅請求就是,如果你自己不想走,孔家不可以趕你走。要我以你為鑑,好好學做人。」

    孫舅太太鼓掌,道:「我從來沒有這樣佩服過一個人,今天是真正服了。芳芸,你這樣好,是因為你有一個好母親,她哪怕不留給你一毛錢,這些話也足夠你受用一生。」

    孫太太趁著婉芳愣神機會,笑對顏如玉道:「聽講你在婉芳進門之外,也當了幾年家,我不信你沒有謀生本事。你離開俞家,就沒有想過賺堂堂正正錢維持生活?」

    「她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因為她覺得男人錢最好賺。」孫文彬不曉得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我一直奇怪,憑你本事在上海落了堂子還不是財源滾滾來,就沒有想到你是那個坑蒙拐騙連自家人都不放過丘小姐淑玉。無錫離上海很近,一樣容不下你。你到北方去,或者還有活路。」他用銅勾把珠簾勾起來,大笑著走到屋裡,在婉芳肩上輕輕一拍,「對著這種人我想大家都沒有胃口吃飯。傻姑娘,別想了。」

    「不,我有話和她講,」婉芳看看木然坐在對面顏如玉,又看看芳芸,「要叫謹誠再認你這個母親,是害了他。你自己離我們遠一些罷,只要你不來糾纏我們,我保證我會好好照顧謹誠,讓他念書,到了年紀送他去留洋。」婉芳態度神奇變得強硬起來:「他父親是靠不住,你也曉得。要謹誠過得好,只能靠我和芳芸。」

    婉芳脫下胳膊上一隻雕花寶鐲放在顏如玉面前:「這個是我一千塊錢買來,你拿去當了換些錢,到北方去做點小生意罷。」

    「我母親不恨你,可是我是恨你。」芳芸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你一直不出現,我會盡我做姐姐本份待謹誠。」

    「你就不恨你父親麼?」顏如玉眯起眼睛,脂粉擋不住她眼色細細皺紋,這大半個鐘頭,她好像老了十歲,「我想聽你真心話。俞芳芸,你父親待你可是真心疼愛,你敢不敢講?」

    「我又敬愛他又恨他。」芳芸咬著嘴唇,「我想保留父女情份,所以寧肯拼著受打受罵,也要從俞家家譜上塗掉我名字。只有我完全自立,我父親才會尊重我,真正疼愛我,不會像別中父親那樣,把女兒當成會講話泥偶,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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