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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話不投機半句多。」芳芸站起來,冷著臉對茹芸說:「四姐,我贊成你反對家長包辦婚姻,也願意盡力幫助你。可是----冒失的逃婚,我反對。」她講完這句話,把茶杯輕輕放回石桌,把搭在胳膊上的白麻布孝帽扣到頭上,扶著假山石慢慢下去。

    「我也反對冒失逃婚。」麗芸瞬間就想通芳芸為什麼寧肯翻臉也不幫忙,憑茹芸現在這副沒主見的樣子,逃婚的事就算成功,以後在外邊必定吃大虧。那樣還不如嫁到丁家,好歹還有娘家替她撐腰,丁家並不敢待她太壞。她抓起孝帽,喊:「九姐,你等等我。」小跑著追芳芸去了。

    「麗芸回來……她們怎麼可以這樣!」倩芸氣呼呼的把半杯殘茶潑向身畔的一塊湖石,淡褐色的茶水迅速滲進被太陽曬得發白的石頭裡,留下的印子立刻就被炎熱的空氣蒸發掉了。

    「她們都不是真心和我好。」茹芸揩了一把眼淚,哀求倩芸:「我也不放心讓她們幫我。倩芸,我們一向最要好,你幫我想法子罷。」

    「我一定會幫你的。」倩芸咬著嘴唇,賭氣答應下來。她在心裡把自己的親戚都想了一遍,大舅最疼她不假,可是為人老派的很,幫助堂姐逃婚的事肯定不會幫忙。平常來往最多的曹家的少爺小姐們,自從芳芸再三拒絕曹二少的示愛,再加上麗芸和曹三少高調談戀愛,和自己最要好的清姐平常和自己講話都有些陰陽怪氣的,找他們幫忙肯定不行。倩芸在心裡數來數去,居然也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四老爺的一個妾舉著一把象牙柄的小洋傘從假山邊經過,看見倩芸和茹芸在假山頂上的小亭里吃茶,笑嘻嘻上來,道:「大家都忙的團團轉,你們兩個躲在這裡享福。」

    茹芸厭惡的哼了一聲,扭過身體背對著這位姨太太。倩芸冷冷的說:「四姐怕我中暑,特為喊我在這裡歇歇。陳姨奶奶,你少在人前跑來跑去,人家看見要笑話我們俞家沒規矩的。」

    「喲,我們俞家有什麼規矩?」陳姨奶奶笑嘻嘻的說:「是太太小姐們都作興鬧離婚,鬧逃婚麼?」她一句話打倒在座的兩個人,噎得倩芸話都說不出來。

    陳姨奶奶得意洋洋地從腋下抽出手帕扇風,「對了,四老爺今朝和親家老爺商量,說頂好是紅白喜事一起辦,日子就定在老太太五七那天,恭喜四小姐吉期近了。」她講完這句話,提著小小的遮陽傘,哼著不成調的《四季歌》走了。

    茹芸臉色煞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喃喃的說:「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四姐,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先別慌。」倩芸挽住她的胳膊,安慰她:「我們慢慢想法子,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燒過晚香開過晚飯,打麻將的忙著喊聽差擺牌桌,不打牌的太太奶奶們紛紛告辭。岳敏之當著眾多客人的面和大老爺四老爺道別,就走到女客這邊問芳芸:「幾時回去?可要我等你。」

    芳芸落落大方的沖他點點頭,說:「等我一會兒,我問問表嫂要不要一起回去。」

    四太太和倩芸的眼睛都像是小李飛刀的刀,刀刀飛向芳芸,旁人就是本來不曾留意芳芸和岳敏之,也教她們引得都注目芳芸兩個。

    芳芸心裡惱火的很,故意佯裝害羞,低著頭移到岳敏之身後。岳敏之看見芳芸又裝小白兔,心裡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咬著菸捲在客廳里巡視,道:「你表嫂或者在花園散步,我陪你去花園找找罷。」夾緊了芳芸伸向他胳膊的小手,護著她出門。

    「真不像話。」四太太小聲抱怨。四老爺橫了她一眼,嚇得她縮到人後。倩芸眼珠一轉,小聲和四太太講:「我和九姐住對門,我就和她一淘走呀。」出了門並不追走向花園的芳芸,急急的出了門,招了一輛黃包車吩咐車夫載她到蘭心戲院去。

    唐珍妮確是散了席之後被席十一喊到花園去散步談心的,她正愁沒有恰當的藉口脫身,看見芳芸和岳敏之一齊過來,連忙笑道:「你們怎麼曉得我在這裡的?」

    芳芸微笑道:「我們找了一圈才找到花園裡。珠姐,你說燒了晚香就回去的,所以喊你一淘走。」

    「你要回家,四太太不說話?」唐珍妮微微皺眉,道:「總要留一留罷。」

    「俞家不教小姐們守靈的。」芳芸無所謂的說:「我爹又跟他們不大合得來,大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我何苦獻殷勤還不討好。珠姐,今天真熱。」

    唐珍妮看看暮靄四合的天邊,笑道:「走罷,回家洗澡去。你今晚在我家住罷。」

    芳芸放開岳敏之,乖巧的挽起唐珍妮的胳膊,兩個人親親熱熱朝外走。岳敏之遞給面露沮喪的席十一一根菸捲,又掏火柴擦燃,兩個人頭抵著頭就一根火柴的火點菸。

    一陣帶著唐珍妮身上香水氣味的熱風吹過,席十一把肺部的煙緩緩吐出來,輕聲道:「你是得償素願了,也要幫幫兄弟我。」

    「三媒六聘,公開求婚。」岳敏之道:「只要你做得到,我包唐寶珠會離婚嫁你。」

    「我……辦不到。」席十一眯起眼睛看初亮的霓虹燈,「方才俞大老爺和四老爺一起求我替他們跟唐珍妮說,他們情願拿出四萬塊錢做酬金,想叫亞當先生讓他們把那筆錢提出來。」

    「四萬換八萬,他們真捨得。」岳敏之聳肩,「唐寶珠怎麼講?」

    「她答應回去和亞當先生講,成不成不敢保證。我猜亞當先生是肯的。從前不肯,也不過是因為俞家不肯大出血罷了。」

    「嗯。」岳敏之道:「現在上海的世道亂的很,天天都有有錢大佬撲屍街頭的新聞見報,你總替亞當做這種事,也要防備人家算計你。」

    席十一無所謂的一笑,把半截菸捲彈到沙土裡,伸出皮鞋將菸頭踩滅。「我聽講日本人買了你在虹橋的那塊地,賺了多少?」

    「五萬塊多點。虹橋的日本人太多,我也不耐煩天天和來買地的東洋鬼子打交道,賣掉省心。」岳敏之恨恨的說:「日本人現在是越來越囂張了,聽講他們還要運軍隊到東北去幫助維持治安。東北的軒轅大帥要肯是把日本人打出東北,我就捐十萬塊做軍費。」

    「那十萬塊總有四萬塊要替大帥的姨太太們買跳舞衣……」席十一也皺眉,「不講這個了,講起來哪個不是一肚子氣。晚上去哪裡消遣?」

    「我約了芳芸去蘭心戲院看戲。」岳敏之在席十一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你好自為之罷。」上前幾步替唐珍妮和芳芸拉開車門,按著車門吩咐芳芸:「我先回家洗澡,再去接你看戲。」

    芳芸含笑點頭。岳敏之的汽車緩緩跟隨著唐珍妮的汽車出了櫻桃街,拐向了另一個方向。芳芸不由自主的將臉貼在車窗上看向那邊。唐珍妮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在車上摸香菸匣。芳芸聽見動靜,替她尋到煙匣和火柴盒,替她點好菸捲。唐珍妮微笑著接過煙叼在嘴裡,問:「看什麼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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