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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唐珍妮好笑的丟給她手帕: 「一碗麵也吃的那樣香,擦擦罷。你現在吃飽喝足了,可以和表嫂講為什麼要哭了罷。」
「不。」芳芸搖頭,「沒有什麼好講的。」
唐珍妮也不追問,自顧自洗臉,抹雪花膏。芳芸洗過臉,到底忍不住不和唐珍妮講話,湊到她身邊說: 「珠姐,你去吃喜酒的事報上都登了,後來是怎麼一個情形?」
「丘七少丟了洋行的差事。」唐珍妮皺眉,說: 「洋人說他信譽不佳,派人查這大半年的帳,還說他吞了公款。蘇文清昨天在我這裡哭了一天,一再叫我替她們想法子。可是洋人的規矩你也是曉得的。」
芳芸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不是說要告他麼。」
「告了呀,過幾天臨時法院就要開庭了。你大伯請了洋人裡邊一個很出名的律師,」唐珍妮皺眉,說: 「丘家!托人想請張大律師,張大律師正。忙著給那個康克令小姐打撫養費的官司。除掉他,旁人哪個肯趟這樣的混水?」唐珍妮長長嘆了一口氣,說: 「你大伯把曹大帥都告上了,背後肯定有陳大帥撐腰,將來還不曉得怎麼樣收場呢。還好這事和你們三房沒有關係。」
「就是那個也要競選大總統的陳大帥?」芳芸也不等唐珍妮回答,默默的走到窗邊,嗚嗚的北風颳得玻璃窗輕輕顫抖。窗外一片昏黑,花園裡的樹都變成一團一團模糊的黑影。
一轉眼學校放了寒假,芳芸跟著表哥表嫂去香港渡假。俞憶白覺得女兒迴避的高明,打了個自費考察日本新式教育法的幌子,請了長假,帶著妻兒去日本過年去了。
俞丘兩家的官司是滬上年末最熱鬧的一場大戲,轟轟烈烈的官司打到舊曆新年都沒有打出個青紅皂白來,倒是讓新聞自由的各大報小報都過了一個大肥年。
新年伊始,曹大帥乘專列將巡行北方諸省競選國民大總統,火車還沒出上海地界就遇刺身亡,隨行的長子也受了重傷。捎息出來,曹大帥的部曲譁變,三分之二擁立曹二少,三少收攏了曹大帥三分之一的舊部搶先迎回靈柩,雙方都指對方是弒父殺兄的千古罪人,陳兵青浦。不久,全票當選的陳大總統親至青浦替兄弟兩個調停,料理曹大帥的後事,並發照會給英法租界當局,要求協查兇手。一時間包打聽和印度巡捕在大街小巷亂躥,謠言四起。
芳芸回到上海,翻閱積壓了一個多月的報紙,發現她竭力避開的俞丘兩家的官司早己無人關注,記者們又有了新的追逐目標。對面的大太太家安靜了許多,進來出去都聽不見她家的動靜。黃媽一邊替芳芸收拾衣箱,一邊說: 「這一向有位太太每天都到門提名道姓的罵。作孽喲,大太太平常厲害得來,縮在家裡一聲不吭,候人走了才喊她們陳媽出去買菜。」
芳芸放下報紙,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黃媽,那隻箱子別動,那是我給我們太太買的。回頭喊黃伯連箱子送到櫻桃街去呀。」
「三老爺日本去考察,連三太太帶小毛頭都帶走了。」黃媽把芳芸講的那隻箱子提到一邊,笑道: 「三太太走時打電話過來講不曉得幾時才能回來,說已經把九小姐的學費先繳了。對門的十小姐還跑來問我三太太幾時回來,阿拉哪裡曉得三老爺幾時回來哉。」
芳芸皺著眉翻報紙,翻了半天也翻不到丘俞官事的後事,到底有些心緒不寧,她想了好一會,打電話尋到李書霖,說: 「表哥,我在香港替你買了一隻打火機,你幾時有空來拿?」
李書霖笑道: 「難為表妹心裡記著我,就來,就來。」不過半個鐘頭就趕到祥雲公寓,進了門就笑問: 「什麼樣的打火機,值得表妹千里迢迢帶給我?」
芳芸翻出一隻小匣交到他手裡,笑道:「雖然是我送你的,其實是旁人的心意,你知她知也罷了。 」
李書霖也不打開,將那隻小匣揣進衣袋,尋了個舒服的座位坐下,笑問: 「香港好玩麼?」
「沒有上海好。」芳芸皺眉, 「我在香港看西報,聽講上海耍打仗,怎麼上海的報紙提都不提?」
「打仗麼,」李書霖有些煩燥的摸出銀煙盒, 「他們再怎麼打,也不敢真得罪洋人。打不到英法租界來,咱們怕什麼?不過一一聽講曹二少被架空了,手裡邊沒權。他想強娶你也辦不到了。」
「他和我有什麼關係。」芳芸心底鬆了一口氣,臉上就帶了幾分輕鬆。
李書霖看看腕錶,笑道: 「一點半臨時法院開庭,敏之兄要出庭做證的。芳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旁聽?」
芳芸搖頭,說:「你忘了我在家門口拿雨傘敲我大伯的頭?家父都避開了,裁才不要去自討沒趣。」
李書霖想到那一回芳芸對俞大老爺動手,哈哈大笑,說: 「我就忘了這個,這個案子審了一兩個月,到底還了敏之兄一個清白。你大伯和敏之兄已經握手言好了,芳芸,你還為那些事惱敏之兄麼?」
一石擊起千層浪(上) ...
「表哥,」芳芸嗔怪的看著李書霖,「你趕時間,就快些走罷,我就不送了。」
李書霖笑嘻嘻起身出門,又回頭,「丘六小姐已經同意把謹誠送到聖約翰小學寄宿。這個算不算是個好消息?」
芳芸愣了好一會,才把丘六小姐是謹誠的什麼人這重關係想明白。李書霖早已下樓。芳芸拴上大門,打掃臥室,收拾行李,準備到學校贈送師長的禮物,事情雖然都不重要,卻十分繁瑣,讓她從中飯後一直忙碌到四點鐘。
黃媽去附近的小菜市買菜,黃伯牽著莎麗去散步,雁九的房間房門大門,裡頭空蕩蕩的不見雁九的人影。芳芸趁著家裡沒有人,痛痛快快洗了澡,披著濕頭髮坐在火盆邊梳頭。
上海的二月濕寒依舊,窗外的枝頭新綠未綻。天空是鉛灰色的,屋頂是灰色的,來來去去的行人的衣裳不是灰的就是黑的,就連偶爾經過帶起一陣沙土的汽車,也全是黑色的。芳芸站起來望望外邊,又坐回去梳頭,拿烘熱的干毛巾擦拭頭髮。屋子裡安靜極了,只有炭塊爆開時發出輕微的噼里啪啦的聲響。這個時候隔壁大太太和倩芸講話的聲音即使再小,也容易叫人聽見。
「媽,我們為什麼要忍那個賤女人!」倩芸的聲音里挾著許多憤怒,隔著兩堵磚牆都能讓芳芸感受到。
「忍忍罷,我已經正式要求和你父親離婚。」
「那不是叫那個女人得意了麼?媽,你不要離婚呀。」倩芸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媽我為著你們活了半輩子爭了半輩子,只有這半年你父親和兄弟們都不在,我才活的像我自己。」大太太的聲音高起來,「倩芸,媽累了,媽不要為俞家活著。」
「可是……我哪,媽你也要為我想想。」倩芸哭聲響亮。
乒桌球乓砸花瓶,摜東西的響聲蓋過了母女倆的對話。芳芸猜對面的大門必是敞開的,這個時候拉開大門讓她們發現門外有人看熱鬧,是最經濟的阻止她們母女吵架的好辦法。芳芸用力拉開大門。樓道里七八個提著買菜竹籃的娘姨大姐們聚成一群看熱鬧,其中就有她家的黃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