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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難為你算得這樣清楚。」李書霖突然笑罵:「我就忘了,你好像是《晶報》的股東?」

    岳敏之不置可否的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晶報》在現今的上海灘算得是小報里頂有名氣的一張,一向最喜歡胡說八道名人,又因著胡說八道四個字倒不好叫權貴們自動對號入座的,所以越發的敢胡說八道了。

    曹二少想到上一回岳敏之說過投資報業,覺得八成是真的。他雖然不是怕事的人,然曹大帥競選大總統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到這裡,不由笑道:「我二堂姐新由日本回國,也說要辦一張婦女日報的,下回帶她來跟你們取經。」

    「好說好說。」岳敏之笑道:「我和書霖的經驗,其實都是四個字:老實掏錢。」

    李書霖拍著茶几笑罵:「敏之,你是出錢的憨大,別拖上我們。」

    他們三個一本正經的辦報如何如何談了半個鐘點,越談越是投機,不約而同把倩芸丟在一邊不顧不問。

    倩芸雖然是十五六歲的小姐,經歷的事情不多,也曉得她今天要死要活的纏著曹二少來尋岳敏之是做錯了。她原本是賭著一口氣來的,吃岳敏之幾句嚴厲的喝叱傷了少女驕傲的自尊,原來心裡存著的萬一的想頭自然是煙消雲散,轉而怨恨岳敏之從前待她不清不楚的好是別有用心,就在心裡添了許多怨恨。從前看岳敏之哪裡都覺得他好。今朝燈下再看他,頭髮太短,皮膚太黑,臉上的神情又太踞傲,這樣的人,怎麼母親就看中了他?倩芸越想越覺得委屈,直想站起來就走。

    可是在座的三個男人,岳敏之是肯定不會送她回家,李書霖送她她又不肯。曹二少麼,已經讓人喊麗芸來陪她回家,她若是自己要走就是駁了他的面子。真要一個人出門?倩芸想到傳說中金陵女大學生的人命案子,打了個哆嗦。她坐在沙發一角胡思亂想許久,進退兩難。

    是以麗芸笑盈盈站在門外,雖然鼻子尖可以翹到天花板上,倩芸還是走過去親親熱熱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麗芸,我玩的太高興了就忘了時間,煩你陪我回家。」

    麗芸將客廳里的三個男子挨個看過,笑道:「我就不曉得,原來表哥現在和倩芸玩得這樣好。」

    李書霖冷笑道:「大半夜的到處亂跑,你就沒有半點大家小姐的樣子!二少,我和你借幾個衛兵,送兩位表小姐回公寓。」他在俞小姐們面前一向都算正經,真擺出兄長的架子斥責,倩芸機靈,立刻就低下頭不敢出聲。麗芸小心的向曹二少。她原本是和三少在回力球場跳舞的,二少派衛兵來請,三少立刻放人,可見三少是不敢得罪二少的。此時二少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倩芸又這樣聽話,她心裡哆嗦了一下,緊緊挽住倩芸的胳膊,小聲道:「我坐三少的汽車來的,不勞表哥和二少借人,我們走罷。」

    二少揮手,方才帶麗芸上來的衛兵又帶著兩位俞小姐下樓。李書霖抱著胳膊倚在窗邊看載表妹的汽車遠去,笑道:「二少高明,我的兩位小表妹見了你都服服貼貼。」

    「小姐們見了我不服貼的,除去我家的姐妹,也只令九表妹了。」曹二少站起來撣撣衣袖,笑道:「主雅客來勒,改日再來府上打擾。」

    李書霖笑著朝岳敏之拱手,「我也去了。主人高臥罷。」

    「不敢不敢。」岳敏之把他們送到樓下,目送曹二少的車隊離開,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祥雲公寓,寒風颳過清冷的街道,整棟公寓黑沉沉的,只有三樓有窗口亮著燈,倩芸和

    麗芸下了汽車,一邊跺腳一邊張望。倩芸看自家的窗戶都是黑的,情知母親不在家,先就鬆了一口氣。她有些猶豫的說:「我家裡沒人,不如我們去敲九姐的門,找她說說話混一夜罷。」

    「我不去。我要回去跳舞。」麗芸冷笑道:「她裝的厲害,在我們面前兇巴巴的,一轉過臉在男人面前就是小白兔,我頂討厭她。」

    倩芸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聽說九姐拒絕了二少的求婚。可是看二少的情形是非娶不可的意思,你何必跟她過不去?」

    「哈哈,你還是那麼傻。」麗芸笑的喘不過氣來,「走,我跟你上去找她。」她轉身走回車邊吩咐車夫:「我要陪我十姐,你和三少說一聲,我不去跳舞了。」她打發了車夫,拉著倩芸進了樓梯間,附在倩芸耳朵邊小聲說:「二少在日本有戀人,你曉得啊?」

    「曉得啊,菁姐說過。」倩芸好奇的問:「這和九姐有什麼關係?」

    「你可曉得他們是為什麼分開的?」麗芸冷笑著說:「聽說是二少求婚,那位日本小姐的父親不同意。等那位日本小姐到上海來,看九姐還裝得下去不。」

    「哦」倩芸輕輕應了一聲,說:「九姐其實比咱們兩個都強。她有洋人表哥撐腰,又有錢又有勢。」

    「有錢有勢也不是她的。」麗芸冷笑道:「看我舅媽就曉得了,我外婆能做主的時候,待我們何等親熱。一到她當家,翻臉比下帘子還快。你們家,不也是你舅媽做主了?」

    「是,我不比你好多少。」倩芸低低應道:「走罷。」

    「真要去?我不想。」麗芸站在三樓的樓梯口,翹著嘴說:「她跟她家那個顏姨奶奶一樣壞。」

    「我……其實我也不想去。」倩芸想到被潑的那半杯咖啡,還有方才被拒絕的委屈,就把名譽的問題拋開,「走,到你那裡去。我家老媽子是我舅媽薦來的,我怕她把閒話傳到我舅媽耳朵里。」

    她們兩個踮手踮腳上四樓。麗芸掏出鑰匙開門,喊老媽子起來燒水燒夜宵。她們兩個圍著一個炭盆烘火,相對無言。

    突然樓下傳來笛聲。這樣的大冷天,誰在外頭吹笛子?麗芸和倩芸不約而同站起來擠到窗邊朝下看。公寓門口的那棵法國梧桐樹葉子早都落光,吹笛人倚在背光處,只看得出他穿著長衫。

    曲子好像是《鳳求凰》,笛聲起初嗚咽,繼而輕快,又轉深沉。麗芸聽得一會,推倩芸:「我們公寓還有什麼出挑的小姐?這樣子的求愛倒是雅的很。」

    倩芸想了一會,搖頭說:「我平常都是住校,不曉得公寓裡住的都是什麼樣的人家。」

    「快看快看,有人出來了。」麗芸指著公寓門口的那塊黑影,說:「我剛看到有人。」

    倩芸踮起腳朝那邊看,果然那裡有人影。想來吹笛人也看見了,笛聲歇了兩分鐘,又吹起《百鳥朝鳳》來。安靜清冷的夜裡,縱然是這樣歡樂的曲子,也滲著幾分淒涼。倩芸只覺得寒意刺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笛聲好像調皮的孩子吃了驚嚇,聲音低下去一會又高起來。門口的人緩緩走到燈下,居然就是芳芸。

    麗芸看見是芳芸,呸了一聲用力關窗,小聲罵道:「她又勾搭上一個。」

    倩芸搖搖頭,露出苦笑,「下面那個,是岳大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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