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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鳳笙俊俏有風度,一向不泛女人投懷送抱,可是他從來潔身自好,又是極疼愛謹誠的。這回是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怎麼連謹誠都不管了?顏如玉思來想去,除掉晚上同去跳舞會的那個蘇文清,再沒有第二個人。她越想越惱,恨不得馬上衝進鳳笙的臥房問個明白。

    顏如玉踮手踮腳走到樓下鳳笙臥房的房門外,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偷聽。她來的正是時候,床板搖晃的嘎吱嘎吱聲後,虛弱的嚶嚶哭聲慢慢高起來。鳳笙嗓門微微有些高,他勸說的聲音連門外的顏如玉都聽得清清楚楚。

    「別哭了。我娶你,真的會娶你。我又是沒有老婆,只有一個姐姐,誰也管不了我娶親的事,你怕什麼?」

    他還要娶她?當年她顏如玉那樣低頭伏小,憶白都沒有一口答應要娶她!顏如玉又妒又恨,皮拖鞋底在木地板上敲出兩聲「吧噠」,先把她自己嚇了一跳。她怕鳳笙發覺,看樓梯間的門半敞開,連忙藏進樓梯間裡。鳳笙咳了一兩聲之後,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樓梯間四角都是黑魆魆的,只有當中一塊地方被十五的明月照得透亮。顏如玉靠在窗邊,半邊光膀子正好露月亮底下。銀色的月光如同流動的水銀在她的□的胳膊上滾來滾去,顯得她的肌膚白得好像雪一樣。明明她生得比那個蘇小姐美許多倍,為什麼蘇小姐都能哄得鳳笙馬上就答應娶她,她顏如玉連兒子都替俞憶白生了,俞憶白還不肯承認她是俞太太?

    顏如玉喘了幾口氣,閉上眼睛,左手輕輕撫摸右手。她的膀子上還留著一排李書霖的牙印。她輕輕撫摸著那個印子,回想幾個鐘頭之前和李書霖在野地里的瘋狂,微笑起來。

    丘鳳笙早晨七點多鐘起來,早飯都沒有吃就急匆匆趕去洋行上班。蘇文清在臥室里苦等丘鳳笙不至,羞答答推門出來。

    顏如玉倚在樓梯拐角的平台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招呼她:「這不是洋行里新來的蘇職員?」

    蘇文清怔了一下,低著頭輕聲說:「大姐,你別笑話我了。」

    顏如玉抱著胳膊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冷笑著說:「鳳笙睡過的女職員你又不是頭一個,你也不拿鏡子照照,你配不配喊我大姐。」

    蘇文清敷了脂粉的臉蛋上慢慢滲出紅來,她看了一眼顏如玉,捂臉奔回臥房。顏如玉緊追到門口,冷笑道:「才來幾天就爬上男人的床,你也曉得害臊?」

    蘇文清抬起頭,眼淚浸濕了精心描繪的妝容,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丘小姐,我哪裡得罪你了,你這樣為難我?」

    顏如玉輕蔑的看了她一眼,扭頭就走。陽光從過道的窗戶射進來,照到顏如玉的身上,她脖子上掛著的一串大珍珠項鍊在陽光底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

    蘇文清並沒有在丘家多呆,她重洗過臉化好妝,就拿著手提袋緩緩走出丘家。走到弄堂口,她恨恨的看了一眼站在二樓曬台抽菸,居訥臨下盯著她的顏如玉,扭過頭去喊黃包車。

    十幾份報紙凌亂的堆在鳳笙的辦公桌上,每一份報上都有擒鴿牌煉乳的大廣告。

    鳳笙沉思著,指間夾著的香菸燒痛了手指,他大夢初醒一樣丟掉菸頭,吩咐辦公室里的愁眉苦臉的職員們:「降價!每罐降到五毛錢,我看一樣的價錢,上海市民是買他的國貨擒鴿牌,還是買我們的鴿牌!」

    同一時間,芳芸的小蛋糕店二樓,芳芸笑嘻嘻朝一個四周飾以鮮紅玫瑰的花牌上貼一大張紅紙。那張紅紙上用中英俄三種語言寫著:小店即日起售擒鴿牌煉乳,每罐僅售五角,買兩罐送麵包一隻,僅送一日,機不可失,欲購從速。

    花牌甫一擺出,就有七八個白俄婦人圍上去。不一會兒,這些婦人個個左手舉著兩罐煉乳,右手舉著一塊大麵包,喜氣洋洋從店堂里出來。白俄婦人本來生得就資本雄厚,一排七八位舉著煉乳和麵包並排站在霞飛路上,比鮮花廣告牌還要醒目,路人盡都側目。

    一罐擒鴿牌煉乳比鴿牌便宜一角多,兩罐要便宜近三角錢,送的大麵包售價一角,可供一家三口早餐。一來一去就是四角錢的賺頭,家庭主婦們蜂擁而至,把小小的蛋糕店圍得水泄不通。

    蘇文清坐著黃包車從霞飛路上經過,遠遠看見馬路邊許多行人手裡都拿著煉乳、麵包就已經很好奇。走近了再看見俞九小姐的那個白俄保鏢指揮幾個苦力搬運塗有擒鴿圖標的木箱子,她哪裡還坐得住,連忙下車擠到人堆里看熱鬧。

    芳芸站在蛋糕店二樓的窗口,也看到了蘇文清,特別是她臉上那一雙微微紅腫的眼睛。蘇文清在店門外擠了好一會也不進店買東西,分明是來打探消息的。芳芸想了一會,吩咐鋪子裡的夥計拿大牛皮紙袋裝上幾罐煉乳兩塊麵包,她把紙袋抱在懷裡,從後門繞到前門,笑嘻嘻在蘇文清肩上拍了一下,說:「蘇姐姐,來買煉乳還是來買麵包?」

    蘇文清被芳芸的聲音駭了一跳,擠出笑來回答:「來買麵包的,就不曾想這家店的生意這樣好。」

    「哪裡哪裡,小店生意興隆,全是托大家的福。蘇姐姐,這兩塊麵包請你吃。」芳芸把牛皮紙袋送到蘇文清面前,笑的天真極了。

    蘇文清略一思索,道了一聲謝接過紙袋。紙袋入手沉重。她也是在煉乳工廠做過事,曉得裡面必定還有兩罐煉乳,不由笑起來:「九小姐怎麼這樣客氣?」一邊說話一邊就去打開手提袋翻錢。她一手夾著大紙袋,只用一隻手去翻手提袋就很艱難。

    芳芸按著她的手,笑道:「蘇姐姐,快別和我見外。我看你的樣子是趕著去洋行上班?我幫你喊黃包車可好?」

    蘇文清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鳳笙早飯都沒有吃就去洋行上班----他要是看到你的小店生意這樣好,也會替你高興的。我先把麵包送去給他,回頭得空再來尋你玩?」她走開幾步,轉回頭對微微發愣的芳芸揮揮手,就揚聲喊:「黃包車!」

    馬路對面早有車夫過來答應。芳芸側著頭喊:「蘇姐姐一路走好呀!」目送蘇文清苗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也不肯回店裡,飛跑到伊萬家的洗衣鋪借電話打給唐珍妮:「珠姐,珠姐,方才蘇文清在我店門口發呆,我看她眼睛都像是哭腫了。她和我講話的樣子,好像她是我舅媽!」

    「舅媽?」唐珍妮驚奇的問坐在一邊的亞當:「芳芸的舅舅到上海來了?」

    亞當搖搖頭,拿著餐刀在麵包上慢慢抹黃油。

    「你快講講,是怎麼一回事情!」唐珍妮繞著電話線,有些急不可耐。

    「她講:鳳笙早飯都沒有吃就去洋行上班,他要是看到你的小店生意這樣好,也會替你高興的----那口氣,好像是我舅媽噢。」芳芸有些不樂意的嘆了一口氣,接著問唐珍妮:「先不說我和丘家沒關係,我只想曉得,中國的規矩難道又是一樣,在跳舞會上做了一次舞伴就算是訂婚了?」

    亞當放下餐刀做側耳傾聽的樣子。

    「你不是講她眼睛都哭腫了嗎?」唐珍妮橫了亞當一眼,小聲道:「你是沒出閣的小姐,不好和你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不過----她既然這樣講話,八成是要進丘家門了。」唐珍妮想了想,又說:「我一會去你那邊再談,你在店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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