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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那位太太連道謝都顧不上,一陣風樣進去。婉芳搖搖頭,冷笑道:「果然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朋友。」
唐二太太跑到二樓,才回味過來方才在門口遇見的小姑娘說地是什麼話。停下腳步想回頭去問,就聽見頭等病房裡傳來一陣喧譁。一個護士推開辦公間的門跑過去。唐二太太當機立斷也跟著跑進去,正好看見向端莊高貴的俞太太和一個圓臉盤發的太太糾纏在一起扭打。
顏如玉的長捲髮半亂蓬蓬地披在肩上,一半被二太太揪在手裡。雙手護著頭縮在病房的一角,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門口站圈的人,都抱著胳膊看熱鬧。唐二太太替顏如玉不平,氣運丹田,大喝聲:「幹什麼哪,就是正房太太,也不帶樣欺負人的呀。」
身上那件金地閃銀絲的衣裳叫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照,端的是瑞氣萬千金蛇狂舞,閃得大家的眼睛都睜不開。唐二太太看準大家都在揉眼的機會鑽進去,把蒲包朝俞二太太頭上砸。俞二太太吃痛,尖叫道:「害死我兒子,還要害我,跟你們拼了。」
唐二太太做了十年的填房,生平最恨耀武揚威的大房。顏如玉是新來上海結交的朋友,受欺負自然不能不理。唐二太太挺起肚子用力一頂,俞二太太又被頂到一邊去。
顏如玉邊挽著頭髮,邊站起來,冷笑道:「呸,誰怕她。勞各位的駕,打電話給字林西報的記者。就說這裡打死了。」
方才二太太占上風的時候,大太太不肯進來,遠遠站在過道里看熱鬧。眼見二太太要吃虧,連忙擠開眾人,走進來勸:「這是怎麼?咱們都是一家人呀,各位請出去。有什麼話我們關起門來慢慢講不好?」
顏如玉冷冷的看眼,道:「滾,你們都給滾!」
唐二太太附合:「都走吧,方才我們俞太太吃虧,怎麼不見出來講家人的話。」
大太太指著顏如玉冷笑道:「她?俞太太!原先是我們三房小姐的家庭教師,做了幾天姨太太,犯了錯被趕出我們俞家大門,哪裡來的太太?連姨奶奶都沒掙上呢。」
唐二太太充滿懷疑的看著顏如玉。顏如玉道:「你們家高貴,嫡出的小姐送給我們老爺做妾,還自欺其人對人說是太太。」
唐二太太又無比懷疑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笑道:「我們家可是明媒正娶的,有約書有媒人有聘禮,你有什麼?」
二太太得大太太言語的鼓勵,氣呼呼的又撲上去要和顏如玉拼命。顏如玉咬著牙上前接招。大太太去攔二太太。唐二太太要替顏如玉助拳。四位太太肉搏起來,耳環吊墜亂飛,擰掐抓撓齊來。原來要出去的人固然是不捨得走,圍觀的人反而越聚越多,把謹誠的病房轉個裡三圈外九圈,熱鬧得好像裡面在演文明戲。
俞憶白在房間裡發了許久的呆,聽見外面一浪接過一浪的喊打聲,嚇了一跳。他小心拉開門,就有幾個人被人流擠進來。他拉住一個問外頭怎麼回事,那個人興奮的講:「冒垃吾,儂要闊太太躁孽!」邊話邊用力朝人群里擠。
「謹誠----不要過來!」顏如玉的尖叫穿透重重牆壁,讓聽到的人都忍不住想捂耳朵。俞憶白一聽,大事不好,拼了老命擠進人堆里,又幾次被擠出來。他牽掛兒子,急的大喊道:「快讓開,巡捕來了!」
轉眼,樓道里的人就散個乾淨,屋子裡的人興高采烈的擠出來,都是一臉的意猶未盡。俞憶白扳著門框把自己擠進去,喊:「謹誠!」
顏如玉推開俞二太太,哭著撲進他的懷裡,:「他們想殺謹誠!」
床底下鑽出一顆毛茸茸頭,唐二太太心痛的喊:「我的金耳環不見了!金鐲子也找不到!」
二太太披散著頭髮靠坐在牆壁上,臉上幾道鮮紅的爪痕,沙啞的嗓子:「俞憶白,曉得你恨我們,可是出國也是得了好處的!有什麼沖我來,為什麼要和我們明誠過不去,為什麼!」
大太太噓口氣,摸摸身上的零碎,只有左邊的耳墜子不見。掃視一圈地下沒有發現,曉得是方才有人趁亂撿去,一言不發掉頭就走。謹誠從沙發後面伸出半個身子,淌著眼淚向爹爹伸手要抱。俞憶白衝上去把兒子摟在懷裡,恨恨的看一眼二太太,對顏如玉:「我們走!」
麗芸跑進來,看見母親受欺負,衝上把母親護在身後,大聲喊道:「都不許走,我已經打電話給表舅!你們想害媽和哥哥,叫表舅讓你們都吃牢飯!」
顏如玉冷笑著回視。俞憶白把兒子放回床上,替他蓋上被子。謹誠牽著爹爹的衣角不肯放手。俞憶白就一邊輕輕拍他,一邊道:「麗芸侄女,尼辦的很好。」
二太太突然站起來甩了麗芸一個耳光,說:「胡鬧。喊表舅來幹什麼?」
屋子裡的幾個人都沉默。麗芸捂著臉低聲哭泣。唐二太太看見情形不對,重又鑽回床鋪底下,拱來來拱去尋她的金首飾。
麗芸的表舅,是二太太的表弟,在巡捕房裡當差,一向和二太太走的很近。卻不討二太太娘家李家人的喜歡。俞憶白橫了二太太一眼,喊從門口經過的護士來看謹誠。護士替孩子再量一次體溫,嚇了一跳,說:「哎呀,怎麼還沒有退燒,我去尋醫生來看看。」
二太太好像大夢初醒,拉著麗芸出去。唐二太太撿著只綠玉耳扣,眉開眼笑舉到玻璃窗邊察看。顏如玉突然道:「唐太太,多謝,今要不是有……你們,我們母子只怕都死了。」
俞憶白吼道:「還有臉說!不是你,怎麼會有今天這樣多的事!」
顏如玉低下頭不吭聲。
唐二太太嚇跳,縮頭縮腦走到門口,小聲講:「俞太太,我明朝再來看你和小公子。」也不敢等顏如玉講話,一溜煙下樓去。
醫生來看過謹誠,又替他打針退燒針,搖搖頭嘆氣走了。俞憶白摸摸兒子的額頭好像比方才好,鬆了一口氣,把翻倒的椅子移正,坐下來生氣。
他的香菸還沒有摸出來,俞四老爺已經笑嘻嘻走進來,說:「二嫂還在鬧呢,李家老太太也來了,李家說分家。」
俞憶白嘲諷的看他一眼,道:「你們等很久了吧。」
四老爺兩隻手籠在袖籠里,眼睛看向窗外,皮笑肉不笑,慢慢說:「你就不想?不想回來幹什麼?」
分家進行時
分家自然要有公證人。親戚裡邊現成的有李老太太、胡老太爺兩個,照舊例還要有本家長輩。俞家在上海只有兩枝,俞老太太親自打電話去請,那邊派七小姐的父親來坐鎮。這位俞老爺早年留過洋,如今開著家很興旺的律師事務所,辦起事來絲不苟,力主請會計事務所來清算俞家資產。為著某地價值幾何,各路人馬總要爭個三五天,俞家的公司和地產一向委給大老爺和四老爺管,查出來的都是糊塗帳。於是乎今天李老太太拄著拐杖去罵大老爺兩口子不是好人。明天五太太的娘舅又拉著四老爺要跳黃浦江。虧得有胡立志彈壓,小報記者都不敢冒頭。櫻桃街十五號雖然熱鬧至極,外頭還是沒有多少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