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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倩芸的話讓顏如玉想發作又有些心虛,長捲髮在無風的客廳中自動許久,還是茶几上的電話鈴聲解救了她。拿起聽筒聽是俞憶白的聲音,就瞟了婉芳眼,笑道:「憶白,我在家,沒有出去。還有----婉芳也在里,外面亂嘛,就喊在里多呆會,好不好?……討厭,下班能回來呀?好的好的,喊婉芳來聽電話。」

    婉芳雖然眼睛不看,其實全副精神都在那副嶄新的電話機上,聽喊她來聽電話,騰地站起,倩芸連忙去扶。

    「婉芳,現在樣亂,挺著大肚子到處亂跑幹什麼?」俞憶白很是反感婉芳跑來尋顏如玉,講話都不客氣。

    婉芳含笑道:「也是聽外面亂,特為來尋芳芸和如玉回家的。」心裡恨不得把顏如玉剁成萬段,聲音卻依舊軟綿綿的,「憶白,那邊沒有事情吧。」

    原來是錯怪,俞憶白欣慰的:「婉芳,難為你想的周道,芳芸呢?」

    「芳芸由表嫂陪著去南京靈谷寺給月宜姐做法事去,憶白,在市政府要當心。」婉芳笑眯眯看著顏如玉的臉慢慢道:「我打個電話回去問老太太安,等會你也打個回去,好不好?」掛斷電話,就先打一個到大太太那裡。大太太和幾個朋友在抹麻將,還不曉得外面的事,聽鬧亂子嚇了一大跳,又曉得兩個現在俞憶白的小公館裡,當著旁人不好說什麼,只吩咐們當心,安心在那裡暫住。

    著里電話才掛斷,丘鳳笙就打進電話來問姐姐外甥平安否。過了一會,李書霖的汽車疾馳而來,他在車上按著喇叭大喊:「倩芸,小姨!」

    倩芸正好站在窗邊,聽得清清楚楚,驚喜的跳起來,衝到門外喊:「霖哥,我們在這裡!」

    李書霖道:「總算找到你們,老太太急的要死,快扶小姨上車來。」

    婉芳對顏如玉點頭,笑道:「多謝你的款待。」並不等回應,把手伸向大步奔過來的李書霖。李書霖深情的看了一眼顏如玉,側過身挽著婉芳出去。

    婉芳走到大門外,突然想起來似的,笑著回頭道:「如玉,帶著謹誠和窩們道回去吧。」

    回答的是被用力摜上的大門。門上的玻璃顫抖著,反射出光亮,那光亮轉瞬即逝。李書霖發動汽車,不舍的回頭看眼一幢嶄新的三層樓房,握緊方向盤,對后座的兩個人道:「倩芸,扶小姨坐好。」汽車轉個急彎。恰好個穿著長袍的青年跑進巷子,擦著他們的汽車跑進俞憶白的小公館。

    倩芸喊:「霖哥停下!」爬在后座上看。那人邊敲門邊大喊:「淑玉姐!淑玉姐在不在家?」側頭笑對李書霖道:「霖哥,聽見沒有?」

    李書霖笑道:「這種出身的姨太太,有幾個老老實實的?小姨,是不是?」

    婉芳笑而不答。李書霖踩油門,汽車衝出巷口,拐進車流中。婉芳想到李書霖和唐珍妮的交情,顧不得倩芸就在旁邊,忍不住問他:「書霖,可能聯繫到亞當太太?」

    李書霖笑道:「南京沒有事。小姨,大舅回來,只要曹大帥在上海站穩腳跟,胡家以後就風光了。」

    「哎呀,大舅舅回來?」倩芸歡呼一聲,推婉芳,「小姨,太好了。」

    婉芳的心落到實處,又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望,得意是娘家有靠山,失落卻是個靠山來的太遲,若是提前大半年,何至於淪落到和顏如玉這樣的人搶丈夫?

    街頭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多數商店都關著門。波波的人潮從華界擁向法租界。一個安南巡捕站在馬路牙子上,對著人潮微笑,露出口發黑的牙齒。李書霖咒罵兩聲,貼著馬路牙子開過去,那個安南巡捕嚇了一跳,舉著警棍想要追,看到書霖的車牌號碼曉得惹不起,轉身去尋路人的麻煩去。法租界的每條道路上都擠滿人,李書霖不耐煩看著車速表的指針慢慢移動,怒道:「不過是換防,這些人就嚇成這樣!」

    晚上俞憶白回到櫻桃街十二號,曲盡丈夫之道。第二又親陪婉芳回趟娘家,只在二十九那去顏如玉那裡坐半個鐘頭,給幾百塊錢過年零花,就匆忙回了櫻桃街。

    胡家起來,俞家也沾光。大老爺立刻提議把百萬的股本增至兩百五十萬,那一百五十萬向社會各界募集股金,丘家和胡家都贊成。消息放出去,連曹大帥的幾位姨太太都各認購一萬塊錢的股金,一時從者雲集。俞大老爺和胡大老爺約齊同去和洋行大班談判,又追加價值五十萬大洋的機器訂單,洋行保證兩個月之後把機器運到上海。

    正月里俞胡兩家的太太們就成了香餑餑兒,請吃飯請打麻將的帖子一打打的丟到字紙簍里去。

    舊曆年過完,上海市長固然換了人當。教育部里調整人事頻繁,只有俞憶白穩坐泰山,每日早晨上班,下午下班回家陪太太,好像櫻桃街的熱鬧和他無關似的。婉芳只在家靜養,總不放心芳芸,隔兩天就打個電話到芳芸那裡,回答總是九小姐沒有回來。

    芳芸在南京頗有些「此地樂,不思蜀」。每早晨上靈谷寺,中午吃過素齋,天氣晴朗就和唐珍妮走回借回的別墅;若是遇到雨雪,岳敏之就把他的住處讓出來,他去別處借住。大師看在芳芸大把花銀子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管他們。

    是日二十九,天氣睛好。芳芸和唐珍妮從靈谷寺出來,岳敏之陪著,緩步橫穿滿是枯葉的樹林。芳芸一向安靜平和,如非必要應酬,並不肯多講一句話。岳敏之雖然慣愛在人面前油腔滑調,在芳芸跟前收斂很多,也會惜字如金。唐珍妮慣會看人臉色,他們兩個都不話,自然也不肯作聲,陪在芳芸身邊默默的走著。

    縱橫的枯枝把明媚的藍格成不規整的小塊。芳芸仰頭看天,呼出團團的白氣,臉上露出舒適的微笑。遠處傳來悠悠的鐘聲,朵白雲緩緩遊動,給山川留下片淺淺的印子。 岳敏之在口袋裡摸出匣煙讓唐珍妮,避過風劃著名火柴著煙。刺激的煙霧在曠野里散開,給冰冷的空氣添上人氣和溫暖。芳芸側頭看看他們,笑道:「這裡真安靜,真舒服。」

    岳敏之笑道:「還少兩隻獵狗。」他說到狗,果然就有狗吠。原來前面有大塊菜園,一家子在整地,兩個孩子就放在地頭,大小兩個肉糰子跟只草狗玩的正歡。孩子追狗,狗追孩子,大人笑嘻嘻的看,笑罵:「當心跌倒。」人人臉上都露出發自內心的幸福笑容。

    芳芸站住腳看,捨不得走。唐珍妮只看見那兩個孩子穿的單薄,心痛道:「臉上都生凍瘡,穿的也只那麼點,真是作死!雖然有太陽,雪還沒有化,哪裡扛得住!」

    岳敏之道:「大人穿的更少,明天就過年還要幹活,難為他們樣快活。」他還在躊躇要不要送錢給孩子們買衣服。芳芸和唐珍妮不約而同掏出把鈔票遞給他。

    岳敏之看見唐珍妮也掏出錢來不由愣下,笑道:「哪裡要那樣多。」他在她們手裡各抽張五塊錢的鈔票,又從自己皮夾里抽出一張來,湊十五塊錢,笑道:「就這樣給不太好的,我們問他買些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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