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經濟看丘鳳笙點頭,笑道:「租金一個月八十塊錢,不能轉租,可好?」
顏如玉點點頭,從手袋裡抽出一卷鈔票數給他,寫了租一年的合同,丘鳳笙又加了一條同等條件優先買下的條款,顏如玉就和芳芸成了對門的鄰居。
芳芸早晨起來聽見門外搬家熱鬧,爬在窗口看見顏如玉牽著謹誠的手站在弄堂里指揮腳夫搬家俱衣箱,吃驚極了,跑下樓問買菜回來的老媽子:「黃媽,對門是什麼人家?」
黃媽道:「好像是個小公館的派頭。九小姐認得她?」
芳芸想了一想,道:「這是我們家的姨奶奶,她怎麼搬出來了,難道俞家分家了?黃媽,你去打聽下。」
「哎呀呀,原來是那個壞心眼的女人,我呸,叫她不得好死!」黃媽憤怒地放下菜籃子跑出去,過了幾分鐘帶著一陣冷風跑回來,道:「門牌掛出來了,是俞宅。」
芳芸氣得眼圈都紅了,跺著腳道:「我都避開她了,她怎麼還不放過我?上海這麼多房子她不去住,偏要和我門對門!」
黃媽原來是在亞當家做的,約略曉得些俞家的情形,笑勸道:「九小姐,我們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花自己的,理她幹什麼?」
芳芸歇了一歇,想到亞當會做她的監護人,安心笑道:「我是氣糊塗了。我一個人多自在,我理她幹什麼?就是全俞家都住在對門,也不關我的事。黃媽,喊保鏢陪我逛百貨公司去。」她故意翻出一件唐珍妮前幾天送她的皮大衣穿上,叫白俄保鏢陪著,出門走著去閒逛。
顏如玉一邊盯著腳夫搬東西,一邊注意對門,看見衣著華麗的芳芸走出來,還有一個陌生洋人陪著,看情形像是保鏢。
芳芸攀上高枝了?顏如玉又是快活又是不服氣,對陪在一邊的阮梅溪道:「煩你一件事好不好?你去問問那位小姐,他們的房子買來是多少錢。」
阮梅溪連忙上前攔住芳芸,笑問:「小姐,我是想買這裡的房子,想問問你們家的房子買來多少錢。」
芳芸側著頭看見顏如玉的背影,曉得這個冒失的年青人是她派來的,就不肯講實話,笑道:「這房子是問我家親戚借來的,並不曉得值多少錢。」說完就走。
阮梅溪想追,被保鏢伸出來的粗胳膊攔住了,回去和顏如玉一說,顏如玉笑道:「我看她生的和我們家九小姐很像,只說她的命也一樣好,原來不過如此。」
阮梅溪不曉得她為什麼這樣講話,掉頭去看丘鳳笙,丘鳳笙的臉沉了下來,掉頭走進屋子。
顏如玉在門口掛上「俞宅」的牌子,又尋來幾個聽差老媽子,安頓下來就寫了一封解釋的長信,喊聽差送到俞憶白的督學辦公室去。
如玉把當時的情形寫得娓娓動聽,俞憶白拆了信看過,再和婉芳的話一對,越看越認定是老太太設的圈套。顏如玉又說在棲霞里尋房時看見芳芸住在那裡,有心就近照應她就在那裡租了房子。
把她晾了幾天,她就這樣貼心。俞憶白微笑著把信拆起來揣進口袋,下午下班到棲霞里來,照著信上給的地址尋到俞宅,老媽子一開門,謹誠一看見爹爹,先撲出來,喊:「爹爹,你可來了。」
俞憶白摟著兒子環顧四周。這幢房子新建成沒有多久,雪白的牆壁,簇新的水晶吊燈,全西式的客廳,牆上掛著大幅的油畫,落地窗邊還有一架鋼琴,琴邊的圓桌上一大瓶嬌艷欲滴的紅白玫瑰。和死氣沉沉的櫻桃街十二號比起來,這裡好像十幾歲的少女,處處都有壓抑不住的生機,叫人看了心情愉快。俞憶白邊看邊點頭。顏如玉從沙發里站起來,咬著玫瑰花一樣的嘴唇,微笑道:「你來了?」
俞憶白放下謹誠,笑對兒子道:「幾天不見你,寒假的作業寫好沒有?拿來給爹爹看看。」
顏如玉推兒子上樓拿作業本,又叫老媽子去泡茶。候人都走開,她撲進俞憶白的懷裡,哭著說:「你可來了。」
俞憶白拍著她的背,笑道:「你受委屈了,我看這裡收拾得這樣用心,想來你也是不肯跟我回去了?」
顏如玉輕輕嗯了一聲,道:「謹誠嚇壞了,我們不要回去。」
俞憶白摟著她在沙發上坐定,從口袋裡掏出煙匣來,顏如玉接過去體貼地替他取煙,點火,依偎在他的肩頭,輕聲道:「憶白,你要信我,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俞憶白道:「我曉得,婉芳也替你說話的。你就住在這裡罷,芳芸呢,喊她來。」
顏如玉十分為難的絞著長髮捲,吞吞吐吐道:「芳芸住在對面,她……她和洋人混在一起,我喊她過來和我住,她不肯理我。」
俞憶白怒喝道:「胡鬧!」歇了一歇又道:「我去找她去!」
顏如玉壓著心裡的喜歡,拉著他的胳膊道:「芳芸她念著親娘,難免對我有氣。我尋房時在這裡撞見她,就拿定主意在這裡租房,好替你看著女兒。有我看著你還不放心嗎?候她氣消了,手裡錢也花光了,自然曉得要回家。櫻桃街那邊她是回不去了,在我這裡不是一樣?」
芳芸手裡的錢……俞憶白嘴裡突然泛出一股苦味。孔家替芳芸出頭,強把她母親的遺產都提走,芳芸手裡有了錢就鬧離家出走。這個事實在是欠考慮,當初他就不該答應。幸好他把女兒鬧離家出走的事壓了下來,不然俞家的體面和女兒的名聲都丟光了。
女人手裡就不當有錢,他板著臉道:「我去尋芳芸去。」
顏如玉想去拉,想了一想放開手,笑道:「好,我去廚房替你做幾個小菜,等你們父女回來吃飯。」
俞憶白去敲對面的門,黃媽一開門見是陌生人就要關門。俞憶白喝道:「放肆!叫芳芸出來見我!」
黃媽得了亞當的吩咐----就是俞小姐的親爹來了,俞小姐說不見,就不見。她自然不肯賣帳,關上門任憑俞憶白把門敲得桌球響也不開。黃媽叫保鏢來守著門,到二樓書房和芳芸講:「有位先生來尋小姐,喊著小姐的名字拼命敲門,凶得來。」
芳芸走到窗邊細聽,是父親的聲音,她生起氣來,道:「我離開家這麼多天他都不尋我,他的姨太太才搬過來,他就想起女兒來了,不開!」
黃媽聽得真是小姐的父親,笑勸道:「父女沒有隔夜仇,開開門進來好好講道理不好?這樣鬧白叫鄰居們看笑話。」
芳芸冷笑道:「我父親最怕人家看笑話,你看有人來他還喊不喊門。」
正巧一輛汽車馳進弄堂,果然車聲過後下面就清靜了,黃媽從門縫裡張望,看見俞老爺進了對門。這位俞老爺真是面子重過女兒,黃媽搖搖頭把門關緊,回來和芳芸說:「九小姐,要不要和亞當先生說一下,換個地方住?」
芳芸想了一想,道:「不換,好像我怕他們一樣。」停了一會道:「我們住我們的,誰能把我怎麼樣?」吃過晚飯回到臥室,她搬了個椅子到窗邊坐著看對門,一直看到晚上九點多鐘,俞憶白的汽車才馳出來。芳芸說不清心裡是失望還是喜歡,愣愣的坐在窗邊發呆到天明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