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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芳芸吃了一驚,想不通爹爹怎麼會問她,連忙問:「爹爹,什麼尋親啟示?」
俞憶白把一張報紙摔到芳芸面前,道:「你自己看。」
芳芸撿起來慢慢看過,果然是顏如玉尋親的那則啟示,她雖然心裡明白,還是裝做不知,笑問:「爹爹,怎麼寫的是我們十二號?我家幾時有姓丘的了?」
俞憶白用力將茶几一拍,恨女兒還沒有轉過彎來,「你還給我裝糊塗!」
芳芸將報紙丟下,冷笑道:「爹爹一早叫我回家就是問這個?問我做什麼?是誰登的去報館一問便知。我吃飽了撐的替什麼莫名其妙的姓丘的登尋親啟示?這個人是誰?」
俞憶白指著顏如玉道:「你顏姨娘原來在中國用的名字就叫丘淑玉。」
芳芸看了掩面哭泣的顏如玉一眼,曉得爹爹是想她給顏如玉台階下,慢慢道:「原來是顏姨娘。爹爹就認定是我替顏姨娘登的這個尋親啟示?」
女兒和婉芳要好,又一向精明,自然不會是她。可是尋親這個事如今鬧得人人都在看俞家笑話,總要交出一個登報的人來給老太太。顏如玉自然不好出來認,謹誠小,婉芳更不必說,也只有芳芸一個人最合適。平常芳芸最是精明不過,怎麼今天總反應不過來?俞憶白看著她急得說不出話來。
「爹爹別惱,」芳芸說著又哭了,道:「爹爹,這是怎麼一回事女兒半點都不曉得。」
俞憶白看見女兒哭的這樣傷心,怒氣就消了大半,摸著芳芸的頭髮道:「我只說你一向和你姨娘好,這是好心辦了壞事呀。」
芳芸哭著跺腳道:「不是我!我在學校住著,行動都落在人眼裡……」
「你昨天不是瞞著你爹爹去洋人家跳舞去了?」顏如玉露出一雙紅眼睛,咬著牙道:「不是你是哪個?難道是我自己要和自己過不去,去登的報?」
芳芸擦了一把眼淚,恨道:「我不曉得姨娘的爛帳,姨娘別有事沒事都衝著我來。」
「混帳!芳芸,你這是什麼話?」俞憶白怒指著女兒道:「我還沒有問你昨天的事呢。你說要在學校補課,怎麼又跑去亞當家跳舞,還和唐珍妮那個交際花攪在一起!你上回吃的虧還不夠麼!」
芳芸道:「亞當是我媽媽那邊的親戚,唐珍妮是我表嫂,不是交際花。」扭著頭就朝外走。
俞憶白怒道:「你媽媽家就連狗屎都是香的!你跑,有本事不要回來!」
芳芸站住了道:「我沒有錯,憑什麼把污水潑在我身上?」
俞憶白愣住了,顏如玉偏又哭起來,道:「憶白,都是我不對,還是我帶著謹誠走罷。」
俞憶白好言道:「芳芸這個孩子,實在是叫你慣壞了。芳芸,還不過來給你姨娘陪不是!」
芳芸冷笑道:「姨娘真是好本事,什麼叫做黑白顛倒我算是見識了。要我陪不是,除非我死!」她仰著頭冷冷的看著他們兩個。那雙和孔月宜一模一樣的冰冷眼睛讓顏如玉遍身生寒。
顏如玉怎麼也克制不住自己,衝上揪住芳芸,「不要這樣看我!不要這樣看我!」
芳芸用力推開她,冷笑道:「你怕什麼?你做了虧心事,你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俞憶白吃驚的指著芳芸,他不明白女兒怎麼會變得這樣可怕,「芳芸……你幾時變成這樣……」
芳芸道:「從我媽曉得顏先生懷了我小兄弟那一天起。」說罷頭也不回的推開門出去。
俞憶白被女兒的話觸怒,大聲道:「翅膀長硬了?有本事,你就別回這個家!」
冰冷的北風從門縫裡刮進來,顏如玉和俞憶白都打了個冷顫,許久都沒有說話。芳芸悄無聲息的推開鐵門,頭也不回的走進漫天風雪裡。
她才洗的澡,走在街頭叫冷風一吹,一連打了幾個大噴嚏。漫天大雪把平常灰撲撲的街道都塗得雪亮。兩邊商店都開著燈,被熱氣熏花了的玻璃門和櫥窗隔住了熱氣,也把熱鬧和歡喜都隔在屋子裡。街上孤仃仃的連個要飯的都沒有,偶爾幾輛汽車馳過,濺起一地髒雪塊和泥水。芳芸赤腳穿著睡衣皮拖鞋走在積雪的道路上,一看就是和家人吵嘴賭氣出門的模樣。她站在街口攔車,一連過來幾輛空的出租汽車看見她這個樣子都不敢停。
要不要回頭?芳芸回頭望望半條街之外的櫻桃街,對著重重雪白的屋頂露出微笑,找准了方向朝亞當家走去。
突然一輛汽車在芳芸身邊停下,岳敏之俯身打開車門,道:「進來罷。」
芳芸躊躇了一會才上車。浸透了雪水的皮拖鞋留下兩個大腳印。岳敏之皺著眉打方向盤,要開到櫻桃街去。
芳芸喊道:「不要!不要回去。」
岳敏之道:「九小姐,你光著腳穿著舊睡衣,不送你回家送你到哪裡去?」
芳芸想了一會,道:「煩你送我去尋亞當。」
岳敏之慢慢調轉車頭,開到花旗銀行附近,冷冰冰道:「你自己去罷。」
芳芸道:「還煩你借我一塊錢。」
岳敏之不說話,自口袋裡掏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給她。芳芸接過來,道了聲謝,提著濕拖鞋跳下車,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走進附近一間咖啡廳。
她這是怎麼了?岳敏之把車開到幾十米之外的小巷裡停下,躲在車窗里朝外看。
只一會功夫,亞當光著頭夾著一件大衣從花旗銀行跑出來,急匆匆的跑進那家咖啡廳,一眨眼又跑回銀行開了一輛車出來,接著芳芸就走。
岳敏之連忙追上去,開了兩條街發現亞當不是回家,突然狠狠踩住剎車,愣了幾秒鐘,又狠狠踏住油門上追上去。
在一個專做外國人生意的新式公寓大樓門口,車停下了,亞當獨自上。過了一會,一個老媽子提著一雙女鞋跟他下來。芳芸下車穿了鞋,跟在亞當後面穿過滿是積雪的過道。冷風一吹,她原來蒼白的臉頰紅得好像初綻的紅梅。
岳敏之恨恨的看著芳芸的身影消失在旋轉玻璃門後,突然在儀錶盤上捶了一拳。他壓下對芳芸的厭惡、仇恨和鄙視,掉頭疾馳而去。
芳芸在亞當朋友的公寓裡洗了個熱水澡就回學校去了。
俞憶白雖然是生氣,到底放心不下女兒,出來轉了一圈尋不到女兒,尋了個鋪子借電話打到中西女中問舍監,聽說女兒在學校,他心裡就松下來。晚上婉芳在枕邊勸他去把女兒尋回來,他惱恨的說:「叫她吃些苦頭,才曉得有家的好處。」
婉芳不好再勸,第二天借著送新衣親自到學校,說芳芸:「她鬧歸她鬧,你光著腳跑出來,病了怎麼好?」
芳芸道:「太太,她賴那個尋親啟示是我替她登的,還說我是好心辦壞事!我怎麼說爹爹都不肯信我!什麼都是我的錯,我替她尋親做什麼?叫她騎到你頭上做我嫡母?」說完放聲大哭。
芳芸哭得痛快,婉芳的心裡卻不痛快,好像有什麼東西凝成看不見的一團,堵住了心竅,又脹又澀,叫人喘不過氣來卻又說不出來難受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