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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且說婉芳在門外想好一大篇安慰的話要勸芳芸,敲開了門正要說,卻看見門邊放著兩隻衣箱。芳芸一邊掉淚,一邊笑著道:「太太,我在家裡呆不下去了。」

    「你能去哪去?」婉芳嚇了一跳,把門緊緊關上反鎖,道:「你一個女孩子家的,能到哪裡去?」

    芳芸道:「太太別怕,我不會離家出走的,不過是去學校長住罷了。我們學校也有外地學生,放假也不回去的也有。」

    婉芳提著的心放下一半,嗔道:「你要鬧儘管在家鬧,莫讓外人看笑話呀。別人我不曉得,我是肯定站在你一邊的。千萬別學人家離家出走,如今外頭壞人多!」

    芳芸沉吟了一會,道:「太太,我曉得你對我好。我方才逞強使氣罵顏姨娘,連爹爹都捎上了。還是先去學校避一避的好,等爹爹消了氣我再回來。好不好?」

    婉芳回想芳芸那兩句話,果然是連俞憶白一道罵了,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在芳芸額頭輕輕按了一下,道:「難怪你這個機靈鬼摔了人家一個耳光回來就想跑,也罷,我送你去學校怎麼樣?」

    芳芸抱著婉芳撒嬌道:「好太太,多謝你。我一輩子記著你的好。」婉芳替她提著一個衣箱,她自己提著一個衣箱,兩個悄悄開了門,從過道通外面的樓梯下來,婉芳就叫阿瑞去外面雜貨店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來,她帶著阿瑞親自送芳芸到學校,又到相識的那個庶務那裡再三囑託:「我們家的姨太太這幾天鬧的芳芸不大快活,她在學校住幾個禮拜天,有什麼閒人來尋,也不必叫她見了。」

    庶務小姐也是曉得流言的,笑應道:「曉得了,回頭我去和門房說,誰來都擋著好不好?你們家幾時辦喜事?」

    婉芳苦惱道:「快別這麼說,不是為著這個,我也不送她回學校,傻孩子回去哭了一天,她行動都和我在一起,統共也沒見過外人幾面,叫那位這樣編排,尋死的心都有。」

    庶務小姐聽得她這樣說,就不好再打聽什麼,送婉芳出來,果真去吩咐門房除去俞督學和俞三太太,別人來尋俞小姐都不許通報。

    婉芳回到家,照舊悄悄由後門回臥室。吳媽借著送熱水瓶進來,悄悄和她說:「老爺在二樓甩了姨太太一個耳光,出去了。」

    婉芳冷笑一聲,問道:「那她呢?」

    吳媽道:「沒事人一樣,叫廚房熱了菜,母子兩個吃了晚飯回房去了。太太,你吃飯了沒有?」

    婉芳空著肚皮跑了一個大圈,也確是餓了,吩咐吳媽去給她下一個面,就趁著空檔打電話找大太太。

    大太太聽說芳芸當著俞憶白的面摔了顏如玉一個耳光,還罵她下賤,快活的笑出聲來,贊道:「她擺出千金小姐的款來,就是咱們也要小心陪個不是的。她還怕老三下不了台,自家避到學校去,真真是個機靈孩子。老三呢?」

    婉芳道:「說是出去了。」

    大太太琢磨了一會,道:「你是正房,也當擺出正房的款來,你就去老太太的示下,當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她。」

    婉芳遲疑道:「憶白不在家呢。收拾她不打緊,憶白看謹誠很重,打發了老的,小的還要留下,哪裡就割得斷?我就白做了惡人。」

    大太太嘆了一口氣,道:「你不肯做惡人,將來總有你吃虧的時候,也罷也罷。你就是打發了顏如玉,只怕還有張如玉王如玉,我看她也不像是容人的人,你就留著她替你撥刺。你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老好人太太也罷了。」

    婉芳輕輕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等吳媽拿面上來,正吃著,就聽見咯咯敲門。她只當是俞憶白回來,飛奔去開門,誰知外面站著的是使手帕捂著半邊臉的顏如玉,不覺愣住了。

    顏如玉見婉芳微露怯意,冷笑道:「你把芳芸藏到哪裡去了?」

    婉芳好笑,轉過背回到桌邊吃麵,不肯理她。顏如玉顧不得捂著紅腫的那半邊臉,按著桌子恨道:「你助她離家出走,等憶白回來有你好看。」

    婉芳慢慢放下筷子,盯著顏如玉那半邊臉看了半天,笑道:「我把她送回學校了。倒是你,怕什麼?」

    顏如玉聽得芳芸不是離家出走,很是失望,扭頭就走。她這樣不把婉芳當一回事,婉芳的笑臉慢慢沉下來,走到門口,冷笑道:「你想和我姐妹相稱,別做夢了。你以為俞家不曉得你的底細麼?」

    顏如玉扶著門框的手用力一掙,小指頭上的指甲在門框上劃出一道印子。她猛的回過頭來,尖聲道:「你什麼意思?我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小姐,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婉芳安安祥祥道:「好人家的小姐會做家庭教師做到主人家床上?丘淑玉,憑你的出身做姨太太都是抬舉你。」

    顏如玉臉色大變,鐵青著臉沖回房間關門,婉芳拍拍手,笑喚:「吳媽,我吃飽了,來把面碗拿下去。」顏如玉突然開了門,硬梆梆道:「胡婉芳,咱們沒完。」

    胡婉芳笑道:「丘淑玉,你說你在美國當了七八年的家,憶白為什麼不肯把你扶正?從前沒有我,在美國誰也管不到他他都不肯,如今有了我,又有老太太做主,他還會肯麼?」

    顏如玉一向以為胡婉芳是軟糯糯的大小姐,就不曾想她講起刻薄話來比芳芸還在狠三分,不覺得呆了一呆,笑道:「胡婉芳,憶白在子息上一向艱難,只怕你還要我家謹誠送終呢。」

    婉芳初嫁,聽見這樣□裸的話又是羞又是惱又是恨,奔回房間用力關上房門。顏如玉捧著臉回房,安頓兒子睡了,坐在床頭靜候俞憶白回來。

    俞憶白駕著車在外面轉了一圈,冷靜下來想一想,說芳芸壞話確不像如玉行事,只怕還是老太太搗的鬼。他一時就把俞家和老太太恨到十分,心裡越發憐惜顏如玉起來,拿定主意還要和芳芸說明白,要叫芳芸跟如玉陪個不是。

    誰知道他回家去敲芳芸的門,敲了半天也沒有人應。一擰門球開了門,套間裡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子都沒有。再一看衣櫃裡的衣裳少了一小半,俞憶白慌了,站在門口喊道:「來人,九小姐哪裡去了?」

    吳媽他們都曉得九小姐去學校了,把阿瑞推上去。阿瑞站在暴怒的俞憶白面前,結結巴巴道:「小姐去學校了,是太太送去的。」

    「胡婉芳!」俞憶白推開東套間的門,把才上床的太太提起來,喝問道:「你把芳芸送到學校去,還嫌事情鬧的不夠大麼!丟人丟到全上海去?」

    胡婉芳從床上爬起來,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道:「她和我說一時生氣和姨太太動手是她不對,是怕你生她的氣罰她,說先去學校呆幾天,等你氣消了再回家。」

    俞憶白道:「真是這樣子?」

    胡婉芳把枕頭一擲,惱道:「俞憶白,你什麼意思?你的女兒什麼脾氣你還能不曉得?她回學校大家都冷靜一下,不好麼?我陪她去也是怕人家再說她閒話,我跑來跑去圖什麼?圖你給我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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