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吳媽,你把我們家幾個聽差的工錢和節賞的規矩都說說。」芳芸突然笑著問了一句。
吳媽笑道:「我們的工錢,高的也不過十五塊錢一個月,低的六塊。像廚房打雜的小蘭,就是六塊錢一個月。小婦人是十二塊。跟老爺出門的阿根是十五塊,阿德是十四塊,別個都是十塊錢一個月。節賞都是老太太那邊開單子的,又多又雜小婦人也記不住。九小姐若是好奇,去帳房討帳來看就是。」
三房現用著四個聽差,就是四十九塊,三個老媽子一個廚娘一個打雜就是四十八塊。一個月光傭人就要開一百塊的工錢。偏又沒有一個是自己人,個個都不像省油的燈。芳芸就先笑了,道:「吳媽說的就很清楚,真真不愧是我們俞家的老人。」
婉芳在心算過帳,也笑道:「不得了了,越算錢越不夠用。兩塊錢能吃些什麼。」
吳媽笑道:「可不是,大太太和四太太總嚷著不夠用,每個月總要自己貼些進去。」她看芳芸笑盈盈的看著她,有些怕她問別的,站起來道:「後麵包包子呢,我去幫忙去。三太太一時想起什麼來,只管問我。」
吳媽走了,廳里就只有她們兩個,芳芸吐舌道:「我問問打賞,也不過是拿舊例比著備辦過節給她們的賞錢,就拿老太太來壓我,好心沒好報。」
婉芳笑道:「難為你想的這樣周全。不過我們家用的人雖多,並沒有哪一個是專給你用的,賞不賞都沒什麼要緊。她們要賺,打牌、買東西、買菜上都有的賺。」說完皺著眉道:「不過我們家用的人實在多了些,你覺得呢?」
芳芸壓低聲道:「爹爹有意全換了。」
這幾個人都打發了找新人自然是好事,找什麼樣的人是頂要緊的。婉芳想了許久,覺得管家的大小事還是都要和丈夫商量才好行,就按下不提,把帳本收起來笑道:「哪裡是叫人管家了,不過就是個分帳房。」
芳芸點頭笑道:「然。不夠還要倒貼的。」
俞憶白滿面春風從外面回來,笑問:「什麼要我們九小姐倒貼了?」
芳芸連忙站起來拉爹爹的胳膊,撒著嬌把老太太讓胡婉芳管事的事說了,又說一個月只有三百塊的開銷不夠用。
胡婉芳端著一杯熱茶遞過來,熱氣後面的眼睛明亮而且溫柔。對著新太太的笑臉俞憶白也說不出叫顏如玉管家的話來,接過茶吃了幾口。芳芸又送上他喜歡吃的點心,問他:「爹爹,第一天上班可有什麼好玩的事?」
俞憶白呵呵笑道:「上班哪有什麼好玩的。要建新大學,現在忙的很,忙的很。我正想著要添輛汽車,雇個車夫的。」
婉芳皺起了眉頭想說話,芳芸沖她使了個眼色,笑道:「女兒今天還和太太說,出門臨時租車好划不來。」
婉芳笑道:「我怕你坐不慣黃包車,你倒先想著省錢了。」
「這不是太太管家嘛。替太太省錢,人家多貼心哪。」芳芸笑嘻嘻從後背摟著婉芳,跟個小狗似的蹭她:「太太對我好,我也要對太太好。」
婉芳很是受用,一邊拍繼女的胳膊,一邊含笑看向俞憶白道:「憶白,老太太叫我管家,我也是初學,要是哪裡管的不好委屈了孩子們,你千萬跟我講。」
俞憶白不由自主點點頭,笑道:「你這樣疼謹誠和芳芸,也不是會叫孩子們吃苦的人。」
顏如玉見不得芳芸和新太太親熱,在樓上坐了一會,聽見鐵門響時在窗邊看了看,看見俞憶白回家,只說他一定上來看兒子。誰想等了這樣大一會都不見他上來,分明是叫婉芳絆住了。她想了一想,吩咐謹誠:「你爹爹回來了,你不是說今天的課功不太會?拿你的書去問他去。」 謹誠拿著書先下樓。她在屋裡轉了一會,不見兒子和俞憶白上來,連忙補了妝下樓。
俞憶白正把兒子抱在懷裡坐在餐桌邊,胡婉芳攤著書本坐在左邊給謹誠說功課,聲音輕快溫柔。芳芸坐在他們對面,歪著頭趴在桌上,含笑看著父親和弟弟。俞憶白更是滿面笑容,看向婉芳的眼睛裡盛滿柔情蜜意。
顏如玉站在樓梯的拐角處,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暖融融的天倫圖。她不由呆住了。
謹誠聞到母親常用的香水味,從父親膝上跳下來道:「媽媽。」
顏如玉忍住滿腹辛酸,姍姍下樓,笑道:「謹誠,你都明白了?」
謹誠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婉芳,點點頭。俞憶白把兒子摟在懷裡,笑道:「我今天才曉得婉芳是淞滬女子師範的高材生,教教初小還是沒問題的。」
婉芳嗔道:「憶白,我沒有教過書,都是瞎教的。謹誠的功課,還是要請個家庭教師來教教的好。」
顏如玉走到俞憶白另一邊坐下,被「家庭教師」這個詞敲了一悶棍,原先要說的話都說不出來。瞟了一眼芳芸,想挑她剛才沒有站起來的錯,想到才為著謹誠沒有在胡婉芳面前站起來鬧過一場,又閉了嘴。
芳芸取了咖啡壺倒了一杯咖啡,體貼的加了奶和糖,笑眯眯送到顏如玉面前,笑道:「姨娘吃咖啡。」
顏如玉的笑容僵住了,惱道:「你喊我什麼?」旋即反應過來,委委屈屈看向俞憶白,道:「今天逛街,我給芳芸買了兩塊料子的,我去拿來。」快走了幾步,扶著樓梯慢吞吞上去,要等俞憶白來追。
俞憶白正瞪女兒。芳芸低下頭之前沖婉芳笑了一笑。俞憶白側過頭看婉芳。婉芳低著頭正替謹誠解習題,一縷頭髮散落在耳邊,她伸手去掠,胳膊輕輕擦過俞憶白的膀子。
俞憶白自己也是庶出,怎麼不懂女兒心思?他看女兒這般會看人眼色行事,想到少年時的舊事也自心酸,站起來把兒子放到板凳,對芳芸使了個眼色,就先走到外面去。芳芸不聲不響跟了出去,站在牆邊掐牆上乾枯發黃的青苔。
「芳芸,是不是你大伯娘她們欺負你了?」俞憶白咳了兩聲,道:「有什麼話跟爹爹講,不要悶在心裡。」
芳芸搖搖頭,笑道:「大伯娘她們都對我好,只是老太太……爹爹,我曉得的,其實我們才是一家人,是不是?」
誰和他俞憶白才是一家人?芳芸,謹誠,還有如玉。俞憶白握著的拳頭微微發抖,他扭頭看向客廳後的小飯廳,胡婉芳正好抬頭,和他隔著客廳遙遙相望,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這一笑教俞憶白的心軟了許多,他嘆了一口氣,道:「不是她麼?」
芳芸走過來挽著父親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肘彎里,小聲道:「太太待我極好的。爹爹,太太今天都被老太太罵哭了呢。」
俞憶白道:「她也不容易,所幸她和你還相得。你多勸著她些,如玉她……到底是你兄弟的母親。」
芳芸輕輕嗯了一聲,很是為難看了門房一眼。俞憶白恍然大悟。芳芸貼著爹爹的胳膊,小聲道:「爹爹,我想去中西女中上學。」
「去學校也好。」俞憶白此時疼極了女兒。眼下家裡也是一團糟,女兒夾在中間實難做人。雖然俞家的規矩是小姐們都在家學,可是他都做了督學,把自家女兒送到學校,正是開創教育新風氣的表率。這是一箭雙鵰的好法子,俞憶白讚許的看了一眼女兒,笑道:「爹爹明天就親自去中西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