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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大家的眼睛都轉到胡婉芳身上。胡婉芳哭著道:「你們都怪我不好,離婚就是!」
「胡鬧!」大太太和老太太一起喝止她。大太太把妹子的肩膀一拍,勸她:「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可是我們俞家明媒正娶來的。那個顏如玉算個什麼東西?不許說孩子氣的胡話。」
老太太冷冷的哼了一聲,打斷了大太太話,她威嚴的掃視幾個兒媳婦。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都是一臉的不平,三兒媳婦哭成一團,四兒媳婦關切的看著她,五兒媳婦滿面冷笑。
這幾個兒媳婦都拿不出什麼主意,老太太一肚皮惱火。她接過聽差送來的茶,呷了一口,慢慢說:「婉芳,你是個聰明孩子。以後離婚的話不要提了,老三的事我替你做主。你自己也要掙氣。你多多的替他添幾個兒子,大家和和氣氣不是一家人?那個顏如玉麼,七年只有一個孩子,她拿什麼跟你比。」
俞老太爺到六十歲還納了一個唱鼓詞名伶做九姨太。可是老太爺名下的五子三女,除了俞憶白全是老太太親生的。就是俞憶白,也是老太太房裡的貼身丫頭抬舉的二姨太生的,算不得外人。俞家內宅女人雖多,都叫老太太管的服服貼貼,她在俞家差不多算是一言九鼎。她不把顏如玉生的孩子當成俞家子孫,大太太自然是巴不得的,連忙推妹子道:「有老太太給你做主,十個顏如玉都算不得什麼。婉芳,還不把眼淚擦掉。」
四太太笑嘻嘻道:「老爺們不帶姨太太出門鬼混,難道要帶太太出門?」四太太用鬼混兩個字一帶,太太們的面子裡子都有了,老太太繃緊的臉上總算鬆動了些。
婉芳止了哭聲說:「憶白他……」
大太太連忙推她,「走,我幫你配回娘家的衣服首飾。」拉著妹子出來。走到門廳,四太太溫和的笑聲傳來:「快放牌桌打牌。」胡婉芳氣的跺腳:「這是抱怨我礙著老太太打牌了!」
大太太惱的在妹子胳膊上擰了一下,道:「老太太頂頂得意那個茶碗,前清宮裡流出來的好東西,值一萬多塊錢呢。大家替你混過去了,你見好就收罷。」
「我哪裡見著好了?」胡婉芳又羞又惱,站住了腳問姐姐:「姐夫去我們家說親時,可沒有說他有妾!」
「有個把妾正大光明擺在屋裡也不是有壞事!」大太太拉著妹子走出十五號,小聲道:「你大姐夫還不是在外面有小公館?明里暗裡不曉得花了多少錢。你在這個家裡,上面還有老太太替你壓著,她翻不了天。」
胡婉芳頭一回聽說姐夫也有小公館,又是吃驚又是同情的看著大姐。大太太冷笑兩聲,道:「就是我們家的立夫人人都說他是胡家第一個老實孩子,還沒有結婚呢,外面也有個小公館,養了一對十七歲的姐妹花。這些事只好瞞著沒有出閣的小姐們。」
「那顧家……」胡婉芳想到才和立夫訂了婚約的顧家小姐,遲疑的問:「顧家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男人有了錢,有幾個老實的?你丈夫不嫖不賭,不過是家裡有個姨太太,算不得什麼。」大太太摟著妹子安慰道:「你別信什麼自由、平等、愛情。那都是假的,你那個同學,跟家庭教師私奔了的那個,不是發現人家在鄉下有老婆,跑了兩年又回來了麼。」
婉芳漲紅了臉低低嗯了一聲,說:「趙淑真是遇人不淑。」
「傻妹子。」大太太嘆了一口氣,「你真是不開竅。」
櫻桃街十二號三樓的窗戶被推開,俞芳芸露出半邊臉,看見大太太和胡婉芳在門口說話,驚喜的喊道:「大伯娘,太太!我就下來。」說著就縮回頭去。
大太太指著半開的窗戶教訓妹子:「那個還是從小沒了娘的,聽說姓顏的一走,她就把人家的屋子鎖起來了。你看看人家的心眼。你心裡就沒半點成算!」
胡婉芳咬著嘴唇不肯說話。
芳芸笑著接出來了,請了大伯娘安,就挽著婉芳的胳膊說:「我在美國有個長輩托我帶了兩箱酒給他一個在花旗銀行的親戚。我到上海連門都沒有出過,太太得閒帶我去好不好?」
大太太連忙替胡婉芳答應,:「現在就有空,你們出去散散心,聽說先施公司新來了巴黎的時興衣料,去買幾塊做新衣服去!我幫你們打電話到車行叫一輛出租汽車來。」
芳芸放開婉芳,抱著大太太扭來扭去的謝她。大太太笑容可掬的趕她們兩個去換出門衣服,在樓下客廳搖電話替她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就走到妹子臥室里,對撲粉的婉芳說:「帶她多走走,晚上再去吃番菜館子,能有多晚回來就有多晚回來。你們樂你們的,別把顏如玉當回事。她在你們面前就神氣不起來了。」
胡婉芳嗯了一聲,樓下聽差的喊:「大太太,二太太喊。」大太太又吩咐了她幾句,忙忙的去了。
胡婉芳在客廳等了好一會,芳芸才披著一件綠斗篷下來,一個聽差替她提著兩隻洋酒箱子。芳芸站了一站,笑道:「就這樣去萬一人家不在倒不好,我打個電話罷。」搖到電話局要了花旗銀行,先說的是中國話,又改了英語。婉芳聽得懂幾句英語,還在那裡仔細回憶英語先生教她的語法,芳芸又改了法語,說了好一會才放下聽筒說:「太太,走罷。」
她們上了車,芳芸不放心聽差的把酒放在後蓋廂里,發愁道:「萬里迢迢帶回來的,打碎了怎麼得了,放在座位上罷。」叫聽差交給她,親手塞在車座底下,拿腳壓在上面才叫開車。
汽車夫見她這樣鄭重,一定要加一塊錢的小費才肯開車。芳芸丟給他一塊錢,說:「到花旗銀行。洋酒要是顛碎了,我要你賠的。」
婉芳一路上和她說閒話,問她在美國在哪裡上學,平常和什麼親戚來往。芳芸也問繼母在哪裡上學,學校都教些什麼。她兩個你問我答,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
汽車夫才把車停下,就有幾個洋人迎了上來,為首的一個二十多歲的洋人先問:「酒在哪裡?」
芳芸把兩隻箱子給他看,他一手一隻拎起來就先上去了。聽差引著芳芸、婉芳和跟來的一個聽差到樓上一間辦公室坐了一會。芳芸就請銀行的聽差的帶她去洗手間。
那個提走了酒的洋人回來不見芳芸,只好和婉芳閒話。誰知這個人不會說中國話,滿口都是英文。婉芳十句裡邊猜不到兩三句,結結巴巴說了半天,問芳芸到哪裡去了,那個洋人也是半天才聽明白,按了鈴叫聽差去尋,好一會功夫才有一個中年洋人滿面堆笑陪著芳芸過來。
芳芸進辦公室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告辭。
在汽車裡坐定,婉芳問她:「怎麼說了幾句就走了?」
芳芸皺眉道:「我不過替人家帶兩箱酒罷了,也沒什麼要緊交情。偏偏我去洗手,出來撞見那個洋鬼子,真真是討厭……」漲紅了臉不肯再說。
婉芳以為她是被剛才那個洋鬼子糾纏住了,洋鬼子對待中國女人的態度一向如此,她也不好再問。兩個去先施公司轉了一圈,買了幾塊衣料。又在一家咖啡店消磨了個把鐘頭,婉芳還不肯回去,要請芳芸去禮查飯店吃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