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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36:04 作者: 掃雪煮茶
到底二太太是長輩,芳芸雖然心中極不耐煩,也只有耐著性子陪著她閒話當年。二太太說了一會閒話,笑道:「上回來的霖哥兒是我娘家侄子,我們李家三代單傳只有這一個男丁,就有些嬌慣。他又跟我這個姑母親近,小時候三天倒有兩天住在俞家的。如今雖然大了,還是一樣天真的性子,喜歡和妹妹們親近。有時候不免說錯話。」她看著芳芸笑眯眯道:「你不要和他計較,當他是自己哥哥,好不好?」
芳芸回想了半天,並沒有想起自己在哪裡對那位霖公子有失禮的地方,隨口答道:「霖哥哥為人極好的,跟姐妹們處的都和氣的緊。」
二太太很是滿意她的回答,親切的替她把頭髮攏了攏,道:「老太太午睡要醒了,二伯娘先回去了。我們家請了家庭教師的,這幾天事忙都沒有上課。回頭上課叫麗芸來喊你啊。」
芳芸一一應著,送二太太到門口,回來怎麼想也想不透二太太為何突然對她這樣親熱,二太太無事獻殷勤,她對霖少爺更添了幾分戒心,拿定主意要離他遠些。
捨得不捨得?
俞憶白冷冷的看了站在樓梯口的老媽子一眼,喝道:「連個人都看不住,滾!」喝退了老媽子,他心中稍稍解氣,安撫女兒說:「大妞,爹爹是丟了你弟弟心裡慌了,不是怪你。」
芳芸點點頭,走回自己房間把鑰匙取來開門,說:「昨天正要翻的,二伯娘來了。女兒才鎖起來。」
隔了一整天房間裡的香水味道淡了許多,白紗窗簾飄動,仿佛顏如玉剛剛離開。俞憶白扶著門發了一會呆,說:「你和爹爹一起翻翻罷。」
芳芸道:「麗芸說一會要來找我玩,她上來不大好,我在樓下等她吧。」她反手把房門帶上,走到樓下客廳里坐著,泡了一壺普洱茶吃點心。
過得一會胡婉芳紅著眼圈從客廳經過,看見芳芸愣了一下。
芳芸連忙站起來喊:「太太。」
胡婉芳自己也才十九歲,才嫁過來就當十五歲女孩子的繼母,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漲紅了臉喊了一聲「芳芸……」實在沒有話好講,站在那裡很是為難。
芳芸和顏如玉共處七八年,當面客氣那一套全都學會了。連顏如玉她都肯當著父親的面客氣的,何況這位新太太是正經繼母。她看穿胡婉芳實是害臊,連忙說:「剛剛吳媽泡了一壺普洱茶,現在正好,太太吃一碗?」一邊說一邊就借著找茶碗走到側廳去。
聽差哪裡敢讓芳芸去倒茶,早倒了茶送上來。胡婉芳剛才被姐姐痛說了一回,回到家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碗,轉覺得親姐姐不如繼女貼心,又是傷心又是委屈,眼淚好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接連滾落。
早上請安時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沒有好臉色,芳芸猜她在大太太那裡挨了說。大太太和她是親姐妹,外人怎麼勸都討不得好。芳芸叫吳媽打洗臉水,絞了一個熱手巾遞給她,指了指樓上道:「爹爹在三樓,我去找麗芸說話去。」不等婉芳回答就下台階喊開鐵門走了。
胡婉芳有心上去找俞憶白,走到二樓轉念一想:他在那裡翻妾的東西,他親生女兒都避了出去,我巴巴的上去找他幹什麼?賭氣回臥室,頭頂的樓板被俞憶白踩的咯吱作響,翻東西的聲音一直不停歇,可見顏如玉的東西之多。
胡婉芳又想去幫丈夫的忙,又恨他從前太寵顏如玉,在臥室里干轉許久,覺得還是要體貼丈夫。她鼓起勇氣開門,正好看見俞憶白匆匆下樓的身影,連忙喊了聲:「憶白。」
俞憶白剛才找到顏如玉的舊記事本,在裡面翻出了幾個上海地址,正急著挨個尋找,聽見新太太喊他並不停腳,一邊走一邊道:「婉芳你昨天累了一天,在家好好休息,我出門辦點事,中飯不回來吃了。」
「憶白!」三太太追出來,看見他滿面疲憊之色,替他不值,「我在大姐那裡聽說……她在……」
「你聽說了什麼?」俞憶白好像被針扎到,幾步走回二樓,用力把新太太拉進臥室。
胡婉芳吃痛,「哎呀」了一聲。偏偏俞憶白渾然不覺,一個勁追問顏如玉在哪裡。他為著姨太太的下落就不曉得疼惜自己,胡婉芳心裡酸極了,甩開俞憶白的手說:「你把人家弄痛了。」
俞憶白連忙賠笑道:「原是我的錯,給太太陪個不是罷。婉芳,你聽到什麼了?」
他這樣低聲下氣都是因為那個顏如玉的緣故。胡婉芳心中又酸又痛,小姐脾氣上來,賭氣扭過身去不肯理他。俞憶白正是急得火上澆油的時候,看見她耍脾氣哪裡還有耐心再敷衍她,跺著腳道:「姑奶奶,都什麼時候了,你有話就說罷!」
胡婉芳伸出兩隻胳膊將要出門的俞憶白一攔,流著眼淚問:「她就那麼要緊?」
「顏如玉把家裡的存摺、珠寶都捲走了!」俞憶白恨道:「你說我急不急?你既然早曉得,為什麼不告訴我?」
「在禮查飯店……」胡婉芳聽說顏如玉把俞家的存摺珠寶都帶走,也吃了一驚,她停了一停,為難的說:「大姐說她找了外國律師要跟你打離婚官司,怕你生氣都不敢跟你說。聽說大姐夫和他們辦了幾天的交涉……」
「我的事,你們瞞著我跟她交涉?你們把我當什麼?」俞憶白氣得臉色青白,推開胡婉芳怒氣沖沖的下樓。
「憶白,憶白,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是大姐……」胡婉芳追上去拉他的胳膊。
俞憶白冷笑道:「你們都是自己人,只有我是外人。」走出幾步不甘心,回頭說:「原來你們都曉得她的下落!你們存心要看我笑話,好,你們看吧!」他走到大門邊鎮定了一下,下定決心要把如玉母子都帶回來,好挫挫胡氏姐妹的銳氣。不肯再理會站在門廳哭泣的新婚妻子,走出巷口召了一輛人力車去禮查飯店。
禮查飯店對門有一家咖啡廳,人力車在廳前停下。俞憶白還沒有下車就看見素顏的顏如玉坐在咖啡桌邊發愣,同桌除了吃蛋糕的謹誠,還有兩個外國男人。那兩個外國人夾著雪茄談笑風生,顏如玉的笑容卻有些勉強,問答都心不在蔫。
看來那就是替她辦離婚的洋人律師了,俞憶白冷笑一聲,在肚內想好一大篇話問顏如玉,慢慢推開門走過去。
謹誠看見父親,歡喜的站起來,「爹爹爹爹」,像一隻小鳥一樣撲進他的懷裡。俞憶白摟著兒子,冷眼看著顏如玉。謹誠緊緊的摟著俞憶白的脖子,他方才想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顏如玉別過臉去揩淚,恨恨的說:「憶白,你好……」說到一半撐不住也撲進他的懷裡,嚶嚶的低哭,邊哭邊說:「你差一點就見不到我們母子了。」
她又耍什麼花樣?不是要離婚麼?俞憶白愣住了。
顏如玉揩了一把眼淚,一手抱起兒子,餘下的另一隻手挽緊他的胳膊,對兩個洋人說:「這位是我先生,我們失陪一下。」拉著俞憶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