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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凌翔茜偏坐在沙發上,拒絕站起來認錯。
自始至終,她只說過一句話。
「我沒有。不是我。」
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甚至在她媽媽倒地,墨鏡摔在一邊,露出仍然在顫抖的眼角的時候,她也沒有站起來。
任憑他們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這個不孝的女兒。
她不會彎腰低頭,絕不。
「保送資格肯定取消,這沒商量!」副校長也知道凌翔茜父親的身份,他努力地在堅持原則,「這件事情,雖然說大則大說小則小,但是……」
凌翔茜忽然站起身,拎著書包和外套,徑直走到門口。
「你可以取消我資格,可以勒令我退學,我不在乎。」
她眼含熱淚,死盯著武文陸,「可是我沒做過的事情,殺了我我都不會認。」
凌翔茜頭也不回地踏出辦公室。
一陣巨大的疲憊和絕望捲土重來,徹底將她吞沒。
泯然眾人間的幸福
ˇ泯然眾人間的幸福ˇ 考試結束鈴打響的時候,余周周「騰」地站起身。辛銳有那麼一秒鐘覺得余周周要衝上來撕了她----她從來沒見過余周周那樣憤怒。
不,也許見過的。只是那時候她只顧著蜷縮成一團,不敢抬頭,只能聽到徐志強的辱罵聲,還有餘周周憤慨的指責聲。
溫淼說過,余周周是打不死的星矢。她的心裡,永遠有一個雅典娜。某一刻,辛銳就是她的雅典娜。
可是此刻,余周周只是無限悲涼地看著她。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肯定是你。」
辛銳本能地想要辯解,辯解這種行為從來都無關事實真相,只是自我保護。
可是余周周沒有聽,也沒有說。仿佛是懶得看見她一樣,拎起書包奔出了門。
這只是第一門,資格考試還遠遠沒有結束。
可是這個考場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辛銳的心重重地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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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楊?」
「……周周?」林楊的聲音透著一股驚訝,還有自己都沒發覺的喜悅。
他握緊了電話,撓撓頭,「那個,語文題有點難啊,出的都是什麼犄角旮旯的破題……」
明明早就告訴自己,既然她拒絕,那麼就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
而且,這可不是欲擒故縱,絕對不是。他在心裏面告訴自己。
「別廢話,」余周周的聲音中透著焦急,卻還有幾分讓林楊熟悉又陌生的鬥志與魄力,「凌翔茜出事了。你在哪個考場?我現在過去找你!」
林楊茫然地聽著余周周簡略的描述,掛下電話之後,立即撥通了凌翔茜的電話。
關機。
他有些慌了神,蔣川的電話也關機,應該是剛考完試還沒來得及開機。
「考得怎麼樣?語文題有點難。」楚天闊早就在之後的幾次考試中重新奪回了第一名,面對林楊的時候依舊大度淡定,笑得很隨和。
林楊不知道應該如何對楚天闊開口。凌翔茜似乎後來和楚天闊毫無聯繫,他顧及著凌翔茜的面子,從來沒有打聽。
終於還是說了:「余周周告訴我,凌翔茜被冤枉作弊,從考場上離開了。」
楚天闊歪頭,「什麼?冤枉?」
正說著,余周周已經爬上了樓,跑了過來。
「我剛才給我們班主任打電話了,他說處分還沒有商量出來,凌翔茜就拎著書包出校門了。」
「……不會出什麼事情吧?」林楊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凌翔茜的脾氣,儘管長大之後懂得裝得乖巧些,可是根本上,還是和小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余周周搖頭,「我不知道,我的預感很不好。」
林楊幾乎是當機立斷,「走,我收拾一下東西,我們一起出去找找她。」
楚天闊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在林楊抓起書包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驚呆了,第一次直白地說出感受,「你瘋了?你難道不考試了嗎?」
林楊笑笑,「那個,楚天闊,你好好加油。」
余周周意味深長地看看他,抓起林楊的手腕把他拖走。
楚天闊靠在門上,覺得無法理解。他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生物書還有幾頁沒看完,於是回到座位上掏出課本,輕輕地翻開。
只是腦海中那兩個人抓著書包棄考狂奔的樣子久久不去。楚天闊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他向來是知道輕重緩急的孩子,他知道什麼才是正事。
只是那兩個背影一直踩著他的生物書的頁面,留下一串讓他迷惑心慌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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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翔茜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突然感到了一種荒謬的自由。
她在路上看到了陳景颯。對方仍然在用高八度的嗓音抱怨著語文考題,看到凌翔茜,嘴角有一抹譏笑。
「考得怎麼樣啊,大小姐?」
凌翔茜忽然笑了,她看著陳景颯的眼睛,這個人的不友好斷斷續續折磨了她整整兩年,此刻終於解脫。
「陳景颯,你能不能閉上嘴?我聽見你那像是踩了貓尾巴的聲音就頭疼。」
她第一次感覺呼吸這樣順暢。
出了校門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隨便踏上了一輛公交車,坐到終點,再坐上另一輛,再坐到終點……
從一個終點到另一個終點,她始終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呆滯地盯著窗外變換的景色。冬天的地上滿是黑色殘雪,灰色的城市有種髒兮兮的冷漠。
最後抬起頭的時候,赫然發現站在郊外的音樂學院門口。
她記得,小時候,她、林楊和蔣川三個人幾乎每年夏天都要來這裡考級,學了兩年之後是五級,然後第二年是六級,第三年八級,第五年林楊和自己衝擊十級,蔣川仍然規規矩矩在考九級。
最後一年夏天的時候,音樂學院正在擴建,樓房外圍露出大片的雜草叢,漫漫天地一望無盡,荒原讓他們三個都忘記了呼吸。
是誰說的,音樂家總是要親近自然才能領悟天籟的真諦。可是身後大廳裡面那些因為考試而緊張焦躁的孩子們,像是量產的機器,流瀉的音符裡面沒有一絲靈魂----他們畢竟真的不懂得他們演奏的究竟是什麼。
凌翔茜已經找不到那篇荒原。當年荒原蓋上了新的教學樓,然後新的教學樓又變成了舊的教學樓。那方恣意生長的天空,被分割成了細碎的一塊塊,她抬起頭,看不到自己的小時候。
做個好孩子。考級的等級一定要是「優秀」,考試一定是第一名,飯局上小朋友們被拉出來唱歌,說場面話助興,大人們紛紛在地下品評誰家的孩子最有大方、最乖巧、最像小大人,她一定要占至少一個「最」字。
但是,好像沒有人記得,好孩子的好,其實是那顆心。
最最關鍵的時候,沒有人說一句,我相信你沒有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