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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您好,請問是余周周家嗎?」

    她咧嘴笑起來,然後深吸一口氣,大步奔向他。

    站到他面前的時候,先是一言不發,低頭從書包裡面拽出那張小破紙,錄取通知書幾個燙金大字落在封面顯得有點寒磣。

    「喂,我考上了。」

    陳桉好像曬黑了些,五官比以前更加硬朗得多,他笑得格外燦爛,好像再也不縹緲了。

    「恩,恭喜女俠重出江湖。」

    有那麼一刻,余周周突然想起沈屾。作為一個和自己一樣向著懸崖縱身一跳的落難女俠,沈屾既沒有秘籍,也沒有運氣。她只是證明了,好初中比較容易考上好高中,於老師他們說的話絕對有道理。

    余周周不願意提起沈屾。自己是幸運的那一個,無論如何也沒有資格用悲天憫人的眼神去為她惋惜。那對沈屾來說,是一種侮辱。

    余周周不再笑。她迅速地把錄取通知書收回書包裡面,仰起臉,仔細端詳著陳桉。

    「你沒有以前帥了。」

    陳桉誇張地倚著路燈扶額,「你還真是直白。」

    余周周點頭,「可是現在這個樣子,更像個活人。」

    「我原來不像活人?」陳桉低頭笑著問。

    「不是。」終於相見,余周周才發現自己在面對陳桉的時候,不知不覺變得如此明朗自信,不再是仰望怯懦的姿態。

    「我是說,」余周周歪頭,「神仙下凡了。」

    陳桉笑得很奇怪,他摸摸余周周的頭,說,「你這樣想,很好。」

    余周周突發奇想,拽著陳桉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說,「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本來下午有事,不過現在想帶你一起去。」

    「什麼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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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媽是不是很漂亮?」

    余周周幾乎是用貪婪的目光俯瞰著樓下穿著婚紗的媽媽,然後急切地詢問陳桉的意見。陳桉溫柔地笑了,「恩,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媽媽。」

    「真會說話,」余周周斜眼看他,「比你媽媽都漂亮?」

    陳桉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過了一會兒點點頭,「應該是吧。」

    他們站在影樓二層的窗邊,樓下的草坪時布景區,泡沫浮雕營造出所謂的歐陸風情。媽媽和齊叔叔在攝影師的指揮下擺著各種姿勢照相,香檳色的裙擺在草地上拖著長長的尾巴。

    余周周趴在窗台上,突然覺得那個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穿過草坪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媽媽,她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正萬分憧憬地邁入一段新人生。

    生活里一切都好,她自己,她媽媽,她的朋友。

    仰望下午三點仍舊熾烈的陽光,余周周忽然哭了起來。

    「怎麼了?」

    余周周揪著陳桉的袖子,半晌才慢慢地開口。

    「我好像有點太幸福了。」

    受寵若驚,承受不起。

    【病去如抽絲:happily never after】

    漫長的冬眠

    ˇ漫長的冬眠ˇ 余周周平靜地從睡夢中醒來,張開眼睛的一刻,夢境就像電影的結尾一樣緩緩落幕,畫面淡出,蒼白的雪地重歸一片漆黑。

    這樣的自然醒有些詭異,畢竟她剛剛結束了一個噩夢。噩夢的結尾就算沒有尖叫,就算沒有猛然坐起手撫胸口大汗淋漓地喘著粗氣,似乎也不應該了結得悄然無聲。

    她把手背貼在額頭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之後從枕頭下面拿出了手機。諾基亞熟悉的開機畫面已經看了幾百次,一隻大手拉住了小手----只是今天這個畫面讓她心口有些疼。

    顯示的時間是「7:00」。昨晚以為都準備好了,結果忘記定鬧鐘,高二開學第一天,她就瀕臨遲到。余周周對著空氣無聲地尖叫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疊被,脫下睡衣換上床邊椅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T恤和背帶牛仔褲,衝到洗手間洗漱完畢然後坐到廚房的椅子上抓起大舅媽昨晚已經放在桌子上的麵包片,胡亂塗了幾下奶酪,咬了兩口,又「騰」地起身拉開冰箱門給自己倒了一杯涼牛奶。冰涼的牛奶經過喉嚨時她著實被嗆到了,強忍著把口中剩下的一點咽完,努力壓制著自己把咳嗽的聲音減到最小,生怕打擾了早晨的安寧。

    拎起書包和掛在椅子上的白色校服上衣,輕輕打開保險門,沒有打擾到還在熟睡中的舅舅一家。

    也許是吃得太急了,又沒有時間把牛奶緩一緩,下樓時胃有些隱隱地疼痛,余周周把校服捲成一團抵住胃部,微微地弓著背,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點。嘴裡面還殘留著黃油和麵包混合在一起的滑膩感覺,包裹著牛奶味。涼牛奶感覺像水,沒有四溢的香味,只有回味的時候才會有膩膩的香。

    原本大舅媽是執意要給她做早飯的。余喬剛上大學時大舅再婚,新的大舅媽是個賢惠傳統的女人,不過以前值夜班的工作讓她養成了晚起的習慣,余喬放假回家,她也只是讓他胡亂地吃幾口前一晚上的剩飯菜,或者到樓下去買小攤上的豆漿和油條。

    周周仍然記得自己站在大舅家的門口仰起臉喊大舅媽的時候,對方複雜的眼神。當然,並沒有嫌棄。

    再婚的女人都是希望對方家裡沒有負擔的。然而大舅剛剛從上一個負擔中解脫,轉手又接了下一個。

    大舅媽是個好女人。比如她堅持要給余周周做早飯。她可以用油條糊弄余喬,卻不可以用它來對付周周。有時候「一視同仁」往往不是個褒義詞。余周周知道,一股仗義和熱情讓大舅把自己接進門,然而熱情耗盡的時候,她的存在就是生活上的慢性折磨。比如,每一個早晨的早起。

    更痛苦的是,大舅媽做的飯菜很難吃。

    而余周周不好意思剩飯。

    「我可不可以每天早上吃麵包喝牛奶?」

    「那怎麼行?那東西當零食還差不多,不好好吃飯的話上課哪來的精神頭啊?」大舅媽的嗓門很大,眼睛瞪起來有些怕人。

    「可是麵包片比饅頭營養,牛奶鈣質高……」余周周想了想,「對長身體有好處。」

    「可是,沒有這麼辦的,」舅媽遲疑了一下,「像什麼話。」

    有時候像不像話比營養要重要,然而舅媽的舉動可以理解。余周周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腳趾頭,努力地讓自己說話的方式既有說服力又不強硬。

    「我以前一直是這樣吃早飯的,我喜歡吃麵包,媽媽也一直讓我這麼吃早飯,都習慣了。」

    舅媽愣了一下。

    「那好,好……但是我必須早上起來給你煎荷包蛋,熱牛奶。」

    「我喜歡涼牛奶,我討厭雞蛋。」余周周低下頭,聲音有些冷。

    「不行!就按我說的做吧。」

    一陣沉默,「好吧,大舅媽,每天早上辛苦你了。」

    她能看到聽到這句話之後大舅媽眼睛裡面閃過的光,和當初把自己接進家門的時候一樣複雜,那種夾雜在熱情和疼惜中間隱隱的不安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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