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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一個釘子引發的血案。辛美香的打抱不平,余周周知道現在也無以為報。現在被欺負的人換成了辛美香,自己卻沒有勇氣走過去把卷子從她手裡搶過來塞回給徐志強他們。

    到了自己座位上,竟然發現馬遠奔已經幫自己把卷子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

    余周周有點感動,反觀身後正對著一堆頁碼雜亂的卷子發狂的溫淼,不覺暖洋洋地笑了,對馬遠奔說,「謝謝你啊。」

    馬遠奔總是嬉皮笑臉,像個多動症兒童。可是很早前余周周就發現,無論對方是什麼表情,他的眼睛總是空洞的,眼珠很少挪動,眼白過多,直勾勾的。如果把他的臉的下半部遮住,只看眼睛,甚至都沒有辦法猜到他的表情。

    然而聽到答謝,他沒笑也沒看她,有點臉紅,卻只是不耐煩地說,「收好你的卷子,以後別老到我書桌裡面掏卷子!」

    余周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總是忘記帶卷子,每次上課時候老師要講解卷子答案的時候,她總是要到馬遠奔書桌裡面搜刮一番,反正對方的卷子總是看也不看就塞進書桌,亂糟糟的,總能找到需要的那張。

    「對了,剛才物理老師來了,去參加比賽的同學名單公布了,一會兒和二班的同學一起去實驗室,好像說要排練。」

    好吧,要串台詞了不是。余周周無奈地把《犬夜叉》塞進書包里。

    「還有,」馬遠奔突然說,「這個周末一過就要比賽了,好像是去師大附中。」

    「哦,」她點點頭,然後突然抬起頭,「你說什麼?」

    都是推牆惹的禍

    ˇ都是推牆惹的禍ˇ 「周……余周周,怎麼,你緊張嗎?」

    溫淼看到一直大方坦然的余周周今天早上格外地低眉順眼,走路時候只盯著地面,一反常態的樣子,不覺有些擔心。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很親昵的「周周」,他幾乎咬了舌頭,連忙改口,加上姓氏。

    余周周抬頭,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要如何對溫淼說明呢?她並不是因為公開課而緊張。

    12月24日的早晨,天是灰色的。余周周等人在物理老師和教導主任的帶領下,跳下大巴車,在蕭瑟的寒風中走進師大附中的校園。操場上好像剛剛掃過雪,格外整潔。由於正是第一堂課上課的時候,所以走在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其他的學生。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對師大附中的校園有些恐懼,恐懼到坐在車子上的時候也格外安靜,大腦空白。然而真的走進校園發現這裡一片空曠的時候,竟然又有種失落感。

    「唉,害怕什麼啊,還有我呢!你要是忘詞了,我給你兜著!」溫淼故意很大聲地說,還用胳膊肘輕輕拐了余周周的後背一下,仿佛這樣就能給這個冤家鼓勁兒一樣。

    余周周微笑了一下,「啊,放心吧,我沒事。還有……你以後叫我周周吧。」

    得償所願的溫淼卻立刻轉過臉,「少跟我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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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知道,溫淼在緊張。

    他已經是第四次往廁所跑了。

    連一直面無表情的沈屾也坐在自己的左側低著頭碎碎念,似乎正忙著複習實驗的開場白。背詞的時候壓力越大,越容易走神造成思維空白,沈屾的開場白進行到第六次了,仍然總是在同一個卡殼,然後破碎得連不起來。

    這一刻,放鬆下來的反倒是余周周。她抬眼望向前方,連物理老師跟主任說話時候的笑容都那麼僵硬。前方正在進行「表演」的老師和同學的嗓音透過麥克風音箱盤桓在13中的同學們頭頂,大家愈發沉默。這種狀況,讓余周周心情很沉重。

    她非常擔心。

    曾經以為早已在小學畢業之後就死掉的集體榮譽感在這一刻再次燃燒起來。余周周的鬥志和五十多年前的中國人民一樣,只有在退無可退的危急關頭才會甦醒。

    這種要人命的禮堂布置,很難不讓大家緊張。

    舞台上擺著桌椅、黑板、講台、投影儀和幕布,抽籤之後,各校代表隊按順序上台。而所有的評委和其他參賽學校的老師同學就都坐在舞台下的座位上觀摩,黑壓壓的一片人,直勾勾的目光炙烤著台上的參賽者,可想而知,這樣恐怖而空曠的「教室」裡面所進行的任何教學活動,都只能有三堂會審的味道。

    在這樣一個陰沉沉的大禮堂里,這樣一個睡眠不足惴惴不安的早晨。

    從廁所回來坐回到余周周身邊的溫淼發了一會兒呆,就抬起頭盯著舞台上方紅底白字的條幅,咧了咧嘴。

    諷刺的是,條幅上寫著五個大字,「快樂新課標」。

    「快樂你姥姥個大頭鬼。」他咬牙切齒地罵,余周周撲哧笑出聲。

    「真的別緊張,你聽我跟你說。」因為沒有遇見任何故人,余周周的肩膀徹底放鬆下來,笑容也回到了臉上,時不時左顧右盼,那副靈動的樣子,幾乎成了13中代表隊裡面唯一的活人。

    溫淼半信半疑地看過來,面前的余周周一臉嚴肅,目光誠摯地說,「溫淼,到時候你就看著咱們班同學講話就行了,底下的觀眾,你就當他們都是豬。」

    溫淼很詫異,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那對人家現在站在台上的人來說,我們豈不是豬?」

    余周周點頭,「對,對他們來說,咱們就是蠢豬。:

    溫淼哭笑不得,「你這算什麼開解方法啊?罵自己是豬?」

    「你記住這句話,」余周周依然沒有笑,「一會兒上台了咱們倆擺放儀器的時候就把這句話認認真真地說三遍,一定要說出來!」

    溫淼被余周周萬分嚴肅的表情震撼了,也不再問為什麼,只顧著點頭。

    余周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頭去看台上某個學校選派的笑容僵硬語調肉麻的語文老師。

    她想要告訴溫淼,這句話並不是在罵誰。告訴她這句話的女孩子,現在不知道是否還站在舞台上。

    她很想念詹燕飛。

    當年余周周故事比賽一戰成名,可是第一次和詹燕飛一起搭檔主持中隊會參加全省中隊會大賽的時候,她仍然緊張得不得了。串聯詞都是毫無意義的大段修辭,就像春節聯歡晚會一樣,余周周不能像講故事一樣隨意發揮,生怕背錯了一句,於是獨自一人坐在那裡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默念,就好像是此刻的沈屾和溫淼。

    那時候,就是詹燕飛抓起她的手,說,「都會沒事的。你記住,台底下的都是豬。」

    才一年級的小燕子,有著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成熟穩重,玉雪可愛的臉頰上有淺淺的笑渦,手心乾爽柔軟,卻對她說,台下的都是豬。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讓她的嘴巴撅起來,卻有點大義凜然的風度。

    這是詹燕飛獨創的緩解緊張的秘訣。余周周半信半疑,仍然低頭神經質地背誦串聯詞。

    終於在站到台前準備開始的時候,詹燕飛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輕聲說,來,咱們一起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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