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6班的整體成績一直在學年中下游,期中考試之後的家長會上,場上家長的質疑就有些讓張敏壓不住,後期又陸陸續續地有了一些要求更換班主任的小型家長集會。余周周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令人驚訝的事情----既然當初有本事在事後把抽籤抽到的英語老師換成張敏,那麼現在也有本事把張敏換走。六班的家長裡面,的確是有些人物的。
余周周托腮望著講台上明顯憔悴焦躁得多的張敏,「對頂角相等」這個定理已經沒完沒了重複到第五遍了,她卻渾然不知。
張敏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和那一部分家長們妥協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範圍地調整座位----既然家長們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成績不好的根本原因在於沒有坐在前排並擁有一個成績好而遵守紀律的同桌。
余周周也被參了一本,據說譚麗娜的爸爸認為自家女兒不好好學習的原因是同桌太自私,只顧著自己偷偷摸摸地學習,卻在平時上課的時候看漫畫看小說,假裝懶散誤導自家女兒。
不用說,肯定是譚麗娜跑到網吧或者偷看漫畫被抓住,就拉了余周周做擋箭牌----「我們班第一還天天上課時候在底下偷偷看漫畫呢!」
余周周很煩躁,卻又不能反駁。畢竟人家說的是實話。
很多年後她在書中讀到一句話,突然想起了年少時候的這場換座位的鬧劇。
當我們看世界的時候,總是以為自己站在宇宙的中心,認為所觀察的一切如此全面而正確,卻忘記了,最大的盲點,其實就是站在中心的自己。
譚麗娜的爸爸只看到了余周周,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
而彼時,驕傲自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第一名余周周同學,則堅定地認為成績也好,其他的事情也好,都是自己能夠掌控的,其他人完全沒有能力改變什麼。同樣,自己也沒有能力影響誰,除非對方活該樂意被影響。
半斤八兩。人類都太自負。
余周周許多年後才發現,世界上活該樂意的人還是非常多的。
張敏最終把為難的目光投向余周周,在確定最後的排座位名單前,她把余周周叫到辦公室裡面談話。
張敏的辦公桌亂得人神共憤,余周周努力地將注意力集中到張敏的表情上,然而對方說話時候飛濺的口水已經把她砸暈了。
「總之老師很看好你的定力,所以暫時委屈你了,不過老師保證,要是他打擾到你,我立刻就把他勸退!」
余周周不動聲色地,退到口水的射程範圍之外,抬頭端詳著張敏眼下浮腫的的眼袋和鼻樑兩側粗糙暗沉的皮膚,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小學時候個子矮矮的,卻被安排在倒數第二排。現在個子長起來了,卻又坐在第一排。眼前這個水平不濟一團混亂的班主任,曾經誇她腦子聰明,曾經在數學課上對她在某一道思考題上給出的簡便算法大加讚賞,同時從來沒有就萬年學年第二名這件事情給過她任何的壓力。
小時候受過不公待遇,所以別人對自己好一點,就會用好幾倍的溫暖回報過去。
「沒關係的,跟誰一桌都沒問題。張老師你安排吧。」
青春期
ˇ青春期ˇ
余周周並沒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被調到最後一排。她坐到了第三排,同桌從譚麗娜換成了一個男生。
男生名叫馬遠奔,名字的寓意很明顯,父母的□裸的厚望和愛----只是從他的現狀來看,似乎這種厚望和愛不過就是起名字時候的三分鐘熱血。
馬遠奔肩膀上的大塊頭屑和已經磨得閃著油光的衣袖讓余周周開始有些後悔在張敏辦公室裡面的報恩行為了。馬遠奔的上一任同桌是個懦弱嬌氣的女孩子,在被他灑得辮梢上都是白色塗改液之後,哭哭啼啼地打電話叫來了爸爸媽媽----兩個家長的怒氣差點沒把張敏的辦公室天花板掀翻。
余周周表情漠然,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書桌底下的漫畫書,一邊留意著周圍的座位變動。馬遠奔從倒數第二排一蹶一蹶地走過來,氣鼓鼓地將書包摔在桌子上。他幾乎是唯一一個對於自己座位前調錶示強烈不滿的人。
余周周甚至感到了一絲詫異,但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座位調整完畢,英語老師走進教室開始上課。余周周看到身邊的馬遠奔就好像患了相思病一樣頻頻回頭,尋找最後一排那些耍帥的華麗男生,還有那些嬉皮笑臉地叫他哥們讓他跑腿的漂亮女生,甚至觀察著他們的各種搞怪行為,眼中發光,樂呵呵地捧著場。
怪不得那些人總是喜歡搞出很大動靜,一天到晚譁眾取寵----你看,第三排的角落,還有一位這樣遙遠而盡職的觀眾。
她從來沒想到馬遠奔竟然有如此高度的職業道德歸屬感----畢竟在余周周的心裡,他只不過是個被徐志強使喚的小跟班,或者說,一個一直被欺負卻渾然不覺的傢伙。邋遢不堪的馬遠奔總是晃蕩在六班以徐志強同學為核心的不良少年少女身邊,傻呵呵地給他們解悶,因為奇怪的口音而被他們笑話,幫他們買飲料,傳紙條,背黑鍋。
或者說,他們不討厭馬遠奔。他們在誇讚他的單純義氣的同時,毫不愧疚地遞給他五元錢讓他下樓去幫忙買吃的。
做小丑也會上癮嗎?她想不通。
余周周是人緣很好的、坐在第一排的好學生,可是她從來沒對這個班級產生多麼強烈的歸屬感。班裡面發生什麼好玩的事情了,她可能也會回過頭去看兩眼,捧場地一笑,或者不屑地撇撇嘴角,接著低下頭去看漫畫做練習冊。
好學生的禮貌沉默和微笑疏離,可以被理解為孤傲,也可以理解為呆滯,全看大家是崇拜還是妒忌,或者憐憫。余周周並沒有發現,她和同學相處時候的狀態,很像某個人。
很多年以前,她站在少年宮舞台外的走廊所看到的,被樂團前輩圍在中間的笑容淡漠的陳桉。
她曾經那麼羨慕的,希望有天能變成的,那樣遙不可及的陳桉。
時間改變了她,她卻渾然不覺。
在這樣的余周周眼裡,馬遠奔的行為只能用八個大字來形容。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唯一讓她有些擔心的是辛美香。
辛美香調到了倒數第一排,她的新同桌,正是徐志強。
此刻因為串座位而鬱悶得一臉大便樣的徐志強。
辛美香仍然深深地低著頭,就像根本沒有聽到旁邊徐志強和其他人對自己的嘲諷與厭惡一樣。
余周周深深地回望了一眼,眉眼中有些許擔憂,不期然對上了就坐在自己身後的溫淼的目光。
她嚇了一跳,兩個人的臉離得有些近,余周周甚至能數清他額頭上一共有幾顆意氣風發的小痘痘。紅色迅速從脖頸以燎原之勢浸染了溫淼的耳垂和面頰,他低下頭,盯著英語書上Lily和Lucy的畫像,輕聲問,「看我幹嗎?……幹嗎用那種眼神看我?」
余周周覺得他莫名其妙,翻了個白眼,就轉回了頭。
沒想到背後的溫淼還在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