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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恩?」
「剛才你們於老師說,你升學的事情……」
「沒什麼,」余周周很快地偏過頭,沉默了幾秒鐘之後開口問,「林楊,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林楊愣住了。余周周又問了一遍在單槓上面問過的問題,而這種問題,只有他的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和小張老師才會問----而且僅限於他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他大聲地回答,「我要做天文學家!」
一邊的蔣川則吸吸鼻涕,小聲說,「我要做聯合國秘書長。」
聯合國秘書長是蔣川能想到的世界上最大的官,可是他們長大了之後才知道,其實這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官。
面對余周周的問題,林楊只能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完很不好意思地補上一句,「可是,只要一路往前走就好了呀。」
「一路往前走?」
「恩,」他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爸爸說,如果我沒有想好,那就一路往前走,努力做到最好,上最好的中學,學最多的本領,考最好的大學,看最多的書,學最多的知識,他說這些都是……資本,」林楊揣摩了一下,確定資本這個詞沒有用錯,「這樣,等到我有一天有了想做的事情,那麼我手裡有足夠的本領,就可以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了,也不會後悔。」
余周周抬眼看著林楊,他笑容明朗,好像一株雪地裡面的白楊樹,嫩綠的枝條迎風招展,仿佛春天已經提前到來。
「那很好呀。」她笑了。
「周周,你呢?」
「我?」余周周沒有看他,低頭把方圓一米的新雪都踩遍,才抬起頭,「我也不知道。」
「那就和我一樣呀!」林楊很高興地拽住余周周垂下來的書包帶,搖了又搖。
余周周笑著搖搖頭。
「不,林楊,我們不一樣。」
救命
ˇ救命ˇ
「哪裡不一樣?」
余周周說不清。
她已經開始嘗試著去觸摸這個世界背後的神經脈絡,可是面對縱橫交錯的命運線,她什麼都看不清。
林楊不再問,轉而呼出一口白氣,踢了一腳積雪,有些茫然地問,「周周,你想長大嗎?」
余周周搖搖頭,「不。」
曾經很想。
「你不會也和詹燕飛一樣……」
「不,」余周周繼續搖頭,「我想……我想回到小時候。」
「小時候?」林楊伸手揪了她的小辮子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以前一樣揪過余周周的馬尾辮。她的頭髮冰涼柔順,從指縫中溜走,像一尾調皮的魚,林楊再一次伸出手,玩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有注意到余周周略微憂傷的表情。
「因為小時候很開心,我什麼都不懂。」余周周閉上眼睛,無奈地發現,她已經想不起格里格里公爵和克里克里子爵的臉。
你們不要女王陛下了嗎?還是修好了飛機回到了自己的星球?
她都來不及道別。
睜開眼睛的時候,余周周楞了一下,頓住腳步,然後迅速地拐彎跑了起來,在深厚的雪地中她略微笨拙的背影將林楊遠遠地甩開。林楊的手還停在半空,那位黑色的鯉魚就這樣從手中倏忽遊走,再也抓不回來。
「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望著余周周跑遠的方向呆望了半天,才聽到遠處的喊聲。
「林楊!」他轉過頭,在幾十米開外的街角看到了蔣川瘦小的身影,他朝林楊跑過來,後面跟著凌翔茜。
「你的事情處理完了?你讓我們先走,但是凌翔茜說我們走慢點,說不定能等到你呢,你看,果然。」
「哦,哦……」林楊失魂落魄地點著頭。
余周周躲在三輪車和殘土堆後面,過了很久才側過頭悄悄地看向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林楊已經不見了。
她走回去,地上的腳印紛亂,分不清哪個是他的。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跑掉。
也許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他被自己的媽媽狠狠地一掌拍到後腦勺上面,紅著眼睛無比狼狽的樣子。
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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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已經記不清自己的媽媽到底多久沒有回家吃過晚飯了。
他們剛開飯,就聽見保險門外傳來了高跟鞋清脆的聲響。
「周周,你媽媽今晚回來吃飯。」外婆說話的聲音很虛弱,她每天都只喝清粥,菜也和大家分開盛放。
「媽,我剛才路過路歐百貨,正好看到電暖風特價,今年咱家暖氣燒得不太好,你膝蓋是不是又疼了?我直接就捎回來一個,擺到你屋裡,晚上就試試,屋子暖和點估計膝蓋能好轉點。」
余周周看著媽媽彎下腰將一個白色的包裝盒立在客廳角落,黑色羊絨大衣勾勒出她美好的腰部曲線。她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頭也不抬地說,「你們先吃,我去洗洗手。」
余周周低頭往嘴裡扒飯,無意中看到舅媽也低著頭,卻一直用斜眼睛盯著媽媽。
她把眼珠對焦在鼻子底下的白米飯上,用力過猛有點對眼,額頭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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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今天不看動畫片了嗎?」
媽媽正對著梳妝鏡用化妝棉沾著卸妝油擦拭臉頰,余周周安靜地坐在床沿上,搖搖頭。
「恩,不想看了。」
她已經很久不再看六點鐘的省台動畫片,也不再看大風車,可是媽媽都不知道。
她們好像就這樣錯失了彼此的人生。余周周想不起來媽媽是什麼時候開始由那個溫婉的美人變成了一個幹練而鋒利的職業女性,和她的高跟鞋一樣有著極快的步伐節奏。而媽媽恐怕早就已經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端著高樂高站在門外給自己的小劇場提詞。
余周周知道媽媽很累,曾經很多次她都裝睡,一直等到媽媽很晚回家躺在自己身邊之後才安心地睡過去,卻在朦朦朧朧中聽見媽媽壓抑的哭聲。
她已經很努力地做個乖孩子了。可是好像絲毫不能舒緩她媽媽心底那根緊繃的弦。
「作業寫完了?最近是不是又要交什麼費用?」
「什麼都不交。」
媽媽終於放下手中的化妝棉,轉過身看著她,「周周,怎麼了?」
話音未落,銀白色的新款摩托羅拉手機就響了起來,媽媽接起來,語氣嚴厲地「嗯,嗯」了幾聲,就合上手機,神色匆匆地開始重新補妝,然後抓起包和大衣衝出了門。
余周周愣愣地坐在床上,盯著空蕩蕩的化妝鏡發呆許久,低下頭,忽然很想哭。
她準備了許久,甚至很害怕當媽媽得知自己失敗的奧數考試和於老師的批評之後會朝自己發火或者對自己失望,鼓勵了自己很久很久才忐忑不安地走進門打算和媽媽「談一談」----關於自己的前途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