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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大家終於嘟囔著散去,然後手拉手扯起一個不扁不圓的大圈。余周周左邊站著李曉智,右邊站著單潔潔,一點點張開雙臂拉開距離,當這個圓初具規模的時候,大家赫然發現站在中間的除了許迪和雪人,還有詹燕飛。

    詹燕飛愣愣地看著這個大圓,覺得被圍在其中非常尷尬,於是急急忙忙跑到某兩個人中間去想要讓他們分開手給自己一個位置,可是那兩個人攥緊了不撒手,看也不看她。

    好像被遊街示眾的罪人。

    詹燕飛嘗試了三四次,對不同的人,余周周似乎已經看見了她的額頭在大冷天滲出細密的汗珠。

    余周周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看著詹燕飛的眼神,幾乎就是她在五年前的課堂上拿著打滿了紅叉的拼音卷子走回座位時,詹燕飛投向她的目光的翻版。

    憐憫。

    然而又有一絲絲不同。

    「詹燕飛!」

    余周周下意識喊了出來,自己先愣了一下。在李曉智驚訝的目光下,她鬆開了李曉智的手。

    「到這兒來吧。」

    所有人都看著她,而她卻只是悲壯無名地看著詹燕飛。

    看著一隻折翼的小燕子,疲倦地,一步步走到她身邊。

    大騙子

    ˇ大騙子ˇ

    鐵鍬狠狠地拍向雪人的後腦勺,它四分五裂癱倒在地的時候,所有人都爆發出尖叫和笑聲,許迪擦擦鼻子,非常開心地笑了,然後裝作紳士的模樣把左手放在胃部的位置,朝四周鞠躬致意,引來陣陣笑罵聲。

    余周周卻透過厚厚的手套感覺到詹燕飛在顫抖,好像被拍碎的不是雪人而是她。

    人群散去的時候,單潔潔看著余周周,不知道要說什麼。余周周朝她安撫地笑笑說,「你先跟她們去玩吧。」

    於是單潔潔一步三回頭地跑掉了,余周周拉著詹燕飛一起爬單槓,可是她無論如何都爬不上去。

    「你是怎麼坐上去的?」詹燕飛放棄了嘗試,無奈地看著高高在上晃蕩著雙腿的余周周。

    「很難爬嗎?」她睜大了眼睛。

    詹燕飛低下頭,「可能是我太胖了。」

    余周周愣了一下,覺得很難過。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笑詹燕飛,她的臉上開始長痘痘,她變胖了,電視台不要她了……

    「我也穿的很多啊,」她拍拍自己厚重的外套和圓滾滾的腹部,「其實是你沒掌握技巧,這次我在下面扶著你!」

    「不要了,」詹燕飛搖搖頭,好奇地看著余周周,「你怎麼像小龍女一樣,居然能爬到單槓上面。」

    「小龍女是誰?她也喜歡爬單槓嗎?」余周周像只熊一樣從單槓上跳下來。

    「小龍女睡在繩子上。小時候在省台錄節目的時候我總哭,有個導播姐姐給我講過小龍女的故事,說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對了,電視上面演過這部電視劇啊,你難道沒看過?叫《神鵰俠侶》。哦,對了,小龍女還認識郭靖和黃蓉,不過她比他們年齡小很多,而且她喜歡楊康的兒子。」

    「楊康的兒子?可是楊康是壞人啊,」余周周驚訝。

    雖然,她小時候很喜歡83版射鵰英雄傳中,飾演完顏康小王爺的那個好看的演員。

    詹燕飛聳聳肩,「壞人的兒子不一定是壞人啊。」

    余周周愣了愣,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別人罵自己的媽媽狐狸精,還說她長大以後也是一個狐狸精。小時候她很生氣,很不平,然而其實,很多時候她的想法和這些人一樣,下意識地作出一些武斷固執卻又很傷人的推論。

    「那他兒子是好人?」她試探地問。

    「楊康的兒子是大俠。非常英俊,武功高強,行俠仗義,而且還養了一隻老鷹。」詹燕飛篤定地說。

    余周周不知道養老鷹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大俠養老鷹肯定自有他的道理,大俠即使左右手各提一隻蘆花雞也一定是很瀟灑的。

    可是女俠做不出來奧數就很丟臉。

    這個男女不平等的萬惡社會。

    余周周和詹燕飛一同陷入了沉默,天空又開始下起雪,余周周剛剛伸出手想要嘗試接一片雪花,突然聽見詹燕飛輕聲說,「謝謝你。」

    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女俠余周周臉紅了。

    「沒……沒什麼,」她搖搖頭,「他們太過分了。」

    詹燕飛笑了。

    「其實那個腳印,的確是我踩的。」

    …… ……

    余周周石化了幾秒鐘,才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微笑的小燕子。

    「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就是想踩。」詹燕飛低著頭,可是嘴角卻在笑。余周周覺得這樣的詹燕飛有些讓人害怕。

    「今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我媽把我罵了一頓,她最近老是罵我,還說電視台的人都勢利眼,忘恩負義。我今天早上洗頭髮的時候沒聽見她跟我說讓我把熱水留下,洗完之後就全倒進馬桶裡面了,然後她就發火了,還甩了我一巴掌。」

    余周周驚訝地捂住了嘴,詹燕飛反倒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臉,「沒事,我躲得遠,一點都沒不疼,你看,連手印兒都沒有,要不然我今天肯定不敢來上學。」

    「而且,」她接著說,「又有人提起兩年前少年先鋒報上面刊登的關於我的採訪,我的確考得不好,但是那些記者寫的內容都是他們自己編的,採訪我們這樣的小童星,人家那些叔叔阿姨都形成套路了,根本不用採訪就可以按照套路往上面寫,他們說我一個學期沒上課,期末還考了雙百,其實都是瞎編,不是我自己說的。當時大家都說佩服我,可是現在,徐艷艷她們又提起這個報導,還說我吹牛,說我數學考那麼點分兒還敢說自己雙百……」

    這樣的情況,余周周從來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她還記得小時候當奔奔告訴自己他被爸爸打得很慘,她總是會提起自己更糟糕的情況來寬慰他,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也並不是最倒霉最悲慘的。

    可是她要對詹燕飛說些什麼呢?詹燕飛不是奔奔,即使她是,現在的余周周也不保證自己能像小時候一樣坦然地講出自己沒有爸爸這一事實。

    並不是不信任詹燕飛。

    只是,奔奔,還有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時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媽也打我,」余周周開始胡說八道,「而且很疼。我不好好練琴的時候,她就打我。而且,我奧數考得特別差,我可能沒辦法升入師大附中,考也考不上,也許要去一個很差的初中,然後腦子笨,跟不上進度,然後就考不上高中……你明白吧?」

    她說完之後,自己也嚇了一跳。一開始是撒謊,說著說著就溜出了實話。

    曾經安慰奔奔的時候,她需要絞盡腦汁尋找悲傷的事情來充數,所以「沒有爸爸」「媽媽被人嫌棄」這兩件事情常常被拿出來展示。然而恍然幾年過去,余周周愕然看到自己已經擁有了這麼多可以用來寬慰別人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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