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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9:52 作者: 八月長安
    何況林楊這個白雪公主是非不分,還是個撒謊精。

    林楊一下子放鬆下來,笑嘻嘻地說,「周周啊,原來的確不在一起玩了,現在又好了啊!」

    又好了啊。結尾的那個「啊」,輕快上揚,帶著一種毫不做作毫不掩飾的喜悅。

    林楊媽媽反而被噎住了。她瞻前顧後的各種考慮在林楊的回答下都變成了透明----的確,他們從來沒有明確說過,至少沒有明確地像蔣川或者凌翔茜的父母一樣叮囑孩子說不要和與周周一起玩。所以林楊這樣解釋,她反倒無話可說。

    林楊再接再厲,「而且,以前關係不好,不代表不能重來啊!」

    這個「啊」比剛才的還要翹尾巴,都甩上了天。

    林楊媽媽深吸一口氣,「你媽媽我要是和那個余周周一齊掉河裡,你救誰?」

    一直沉默地林楊爸爸撲哧笑出來,一個急剎車,三口人一齊向前沖,坐在後排的林楊沒有安全帶,幾乎衝到前排來。

    他掙扎著坐起來,認真地看著他的媽媽。

    「媽,你真幼稚。」

    林楊爸爸大笑著重新打火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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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楊正坐在車裡安然對著車窗哈氣,另一邊的余周周卻正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煎熬。

    剛剛指著余周周擠眉弄眼竊竊私語的那群一班女生在下課鈴打響之後紛紛走回教學樓去上課,上一秒才和大家一起和和樂樂地八卦著的凌翔茜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周周的背後,語氣複雜地說,「我媽媽說,讓我離你遠點。」

    余周周並沒有停下步伐,只是微微一笑。

    「所以你應該聽你媽媽的話。」

    凌翔茜先是愣了一下,想了兩秒鐘才明白了余周周話里的含義,她不甘心地追上來,繼續說,「我媽媽說你不是正經人家的小孩。」

    余周周仍然沒有停步。

    「你媽媽真幼稚。」

    凌翔茜這次不需要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了,她尖叫著衝上來,一把揪下了余周周的帽子,淺灰色的絨線帽在她手裡拉扯變形,余周周站在原地,和許許多多比尖叫聲引來的圍觀者一起,看她使勁兒地朝著帽子泄憤。

    「茜茜你怎麼了?」有個膽大的女孩已經衝過去攔住了凌翔茜。

    「她罵我媽媽!」凌翔茜用食指狠狠地指著余周周,另一隻手把帽子扔到地下用腳使勁兒地跺,一邊跺著一邊時不時抬眼睛觀察周周的反應。

    余周周還是笑,仿佛這輩子沒有第二個表情可以擺出來。

    「所以你扯我帽子啊,咱們扯平了。」

    凌翔茜愣住了,腳還踩在絨線帽上,但是因為鞋底的積雪都是乾淨的,所以帽子根本沒有髒。

    「你說什麼?」

    「我說咱們扯平了。不過我的帽子,我不要了。你的媽媽……你看著辦。」

    她背著手轉身離開,被絨線帽的靜電帶起的幾根碎發還驕傲地立著。

    留下背後一堆呆傻狀的觀眾。

    余周周臉上的微笑直到無人處的水房還沒有放下來,她對著髒兮兮的用紅漆刷著校訓的鏡子,看到自己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試了幾下,嘴角都撇不下來,好像笑出了後遺症。

    你們以為我還是那個余周周?她仿佛看到自己穿著黑色的緊身衣和寬大的斗篷,把那些滿口正義的聖鬥士們狠狠地踩在腳下,還非常配合地獰笑了兩聲。

    然後終於被自己嚇到了。

    余周周覺得心口有種怪異的感覺,慌張,後怕,興奮……

    手指撫著身體裡跳動的靈魂。

    余周周第一次假裝不在乎,她壓抑著在聽到「不正經的人家」的時候噴薄的憤怒,憋出了一臉的笑容。

    做反派竟然比打倒反派還要開心。

    余周周撫摸著鏡子裡那張假臉----嘴角上揚得連食指都按不下來。

    直到她聽到教室里爆發出的巨大的笑聲和尖叫聲。

    舊時王謝堂前燕

    ˇ舊時王謝堂前燕ˇ

    余周周走回班級門口,剛才那陣尖叫聲和嬉笑聲已經平息了下來。門裡面班主任的咆哮聲蓋過了一切。

    「都能耐了是吧?恩?給你們一堂體活課都不知道姓什麼了是吧?」

    余周周對這一套說辭已經習以為常,她轉身繞開了正門,走到後門推門避開講台前正在發生的一切。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單潔潔。

    「潔潔,怎麼了?」余周周小聲問。

    單潔潔笑了一下,「許迪和同學剛才進班的時候打打鬧鬧的,把水桶踢翻了,灑了詹燕飛一身。」

    余周周不解,「那剛才大家笑什麼?」

    「就是有人開玩笑說現在把詹燕飛拎到操場上凍半個小時,馬上就能凍成個雪人。」

    「這有什麼好笑的?」

    單潔潔輕推了她一把,小聲說,「你傻啊,雪人是什麼形狀,詹燕飛是什麼身材?」

    余周周恍然,目光越過人山人海投向正站在講台中央哭到哽咽的女孩子。曾經矮小圓潤像個糰子一樣可愛的瓷娃娃,到了初步發育的尷尬年紀,既沒有少女的窈窕優美,也沒有幼童的稚嫩可愛,曾經令人羨慕的膚色現在仍然像雪一樣純淨潔白,只不過曾經是小小白雪公主的白皙,現在仍然是雪白----不過成了雪人的白。

    余周周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她承認在單潔潔給她解釋那句話的時候她也覺得很貼切很想笑,可是目光膠著在那個小雪人身上的時候,突然心底蔓延過一陣酸澀。

    她不是不知道班裡同學對於詹燕飛的態度。曾經一二年級時候的盲目崇拜,把她當做第二個小老師來擁護,下課時候總有一群人圍在她周圍聽她講電視台錄製中發生的故事,以及見過的省里的笑星和名人私底下的樣子……只要有人和詹燕飛爭執,不論事情原委如何,詹燕飛一定是對的,就仿佛於老師永遠不會錯一樣。

    可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有人在看到新發下來的全省中小學生學報的時候指著關於詹燕飛的專訪中那「即使常年在外參與各種節目的錄製以及電視劇的拍攝,小燕子從來沒有放鬆過學習,曾經有一次她幾乎一個學期沒有上過一天完整的課,可是仍然在期末考試中得到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績」哈哈笑了整個課間,然後大家一齊竊竊私語----四五年級的孩子們一邊製造著屬於青春期和美少女戰士的粉紅泡泡,一邊急不可耐地推到曾經親手豎立起來的神像。

    余周周已經想不起來小燕子這座神像是什麼時候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也許是在老師第一次批評她的作業格式不正確?

    也許是在第一次省台剪掉了她在台慶文藝晚會中的詩朗誦表演?

    也許是在《小紅帽》啟用了新的「小燕子」的時候?

    沒有孩子永遠幼小可愛。

    但是,永遠都有幼小可愛的孩子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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