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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8:42 作者: 八月長安
每一科的成績公布之後,大家都會自己核算一下總分,所以英語成績公布前班裡面的同學基本上已經自行排出了前幾名的位次。她大致翻了翻卷子,發現英語成績也許會對排名產生逆轉的影響。想到在班裡翹首等待成績的同學們,心裡有了一點點凌駕一切俯瞰眾生的得意,實在是很變態。
陽光從左邊一排碩大的窗子透進來,十月的北方已經微涼,光線蒼白明亮,刺眼但是不溫暖,落在地面上,被窗子和牆壁切割成一段段的。她閉上眼睛,穿梭在光影交錯中,安靜地感覺薄薄的眼皮外面交替出現的灰褐色和橙色。忽然想起小時候課文裡面總說「我們的學校有著寬敞明亮的大廳」,----「寬敞明亮」真的是一個美好的詞,在心裡默念一下,會覺得心情都變好。
就在這時候前方語文辦公室的門開了,班主任探出頭來,正好遇到她。揚了揚手裡的一沓紙說,太巧了,我正要去找個學生幫忙,洛枳你過來一下。
有時候她想,如果當時規規矩矩地大步朝前而不是自我陶醉地磨磨蹭蹭,就不會遇見班主任。當然,她不打算把它冠以「命中注定」的名號。
同一個學校,總會有交集。何況,她奔著這個全省最好的高中衝過來,不也是有他的緣故在裡面嗎。
辦公室裡面一個老師正在高聲吹噓自己班裡面的男孩子語文打了140分。她笑笑,幾乎每科成績出現之後,單科最高分的名字都會在整個學年傳播開。班主任讓她把班級的總分排名複印六十份,為了三天後的家長會做準備。她拿起單子正要走,老師又叫住她,說,把這一份學年成績分布表也印一下吧。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很大的表格,橫軸是班級序號,縱軸是分數段。第一排上面寫的是「880分及以上」----第一次考試總分是950,數語外各150分,物理化學歷史地理政治各100分。看了一下自己的分數,正好884分,竊喜了一下,表面依然沒有情緒。
她一直都很能裝。
只有三個班級在這一欄出現了,她們2班上面寫的是「4」,7班上面寫的是「2」,3班上面寫的「1」。下一欄就是「840--860」分,各個班級的人數陸續出現了。她一邊轉身出門一邊對老師說,我們班考的很不錯啊。
老師微閉著眼睛很矜持地抿嘴一笑,在辦公室同仁面前壓抑著喜悅。忽然睜開眼,說你等一下。
她拿出一隻自來水筆,對她說,在表上面寫幾個字再去複印。
洛枳說,寫什麼?
她指了指3班第一行的位置,說,就在這裡寫,盛淮南,921.5。
因為執念,所以不見
她平靜地點點頭,接過筆,發現那一行的空間實在太小。於是把名字寫在了標題和表格之間,一筆一划認真地寫,盛,淮,南。
沒人告訴過她他的名字怎麼寫,但是他不是說過嗎,淮南是南方的一個地方,雖然他是北方男孩子。
老師驚異地揚揚眉毛,咦,你怎麼知道是這麼寫啊。
她笑,我也不知道,直覺吧。
低頭看了看,這個人的名字孤零零又很突兀地站在遠離大家的地方,安靜而寂寞。帶著驕傲的味道。
後來她回家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去買了一個厚厚的很貴的本子,有質感的做過泛黃處理的紙張和灰黑色內斂的磨砂封皮,然後在橘色的檯燈下寫了高中的第一篇日記。記錄的時候,一直選擇用那種灰藍色的水筆一次次地寫這個名字,可是始終找不到那種在辦公室里握住筆桿故作鎮定的姿態。她不知為什麼當時忍耐了好奇沒有問關於這個人的信息,也沒有故意在老師面前表現對他的成績的一絲一毫的贊言和驚訝,只是低下頭去,沒有表情地,認真努力地去寫他的名字,力透紙背。
成績單發下去的時候大家在下面長嘆哀嚎的樣子在她意料之中,曾經各個初中的翹楚,收斂了自己的鋒芒,裝出一副自己很弱的樣子猛誇別人,見到成績也是做出天要塌了的悲壯感,都是偽裝。
她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突然很想知道3班的同學看到了他的成績會不會大聲而誇張地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小子太厲害了」?那麼他是會得意地抿住嘴巴故作謙虛嚴肅,還是會笑笑說「偶然,偶然」?
她躍躍欲試了十一年,把他當作假想敵,卻在那一刻發現,距離好像真的是這樣大,原來在別人眼裡無所不能的好學生洛枳,會在第一次考試的時候意識到,優秀和卓越和完美並不是近義詞。
她高中生活的開始及其簡單乏味,日子不咸不淡地過,上學,放學,永遠人滿為患的114路車,吃飯,學習,洗澡,繼續學習到頭髮干透,然後睡覺。
唯一的樂趣恐怕就是看看漫畫和偵探小說,只是一看進去就停不下來,上課下課,一整天不說話,往往晚上回家的時候說一句「我回來了」嗓子都是生澀沙啞的。所以學習緊張的時候,她就看艱澀的俄國名著,反正這類書又厚重又繞口,就算看到一半斷下來也不會覺得百爪撓心魂牽夢繞。
但是從她寫下他名字的那一刻起,生活開始變得極有目的性。
之前她也一直略略注意著會不會有盛淮南這個人的消息,曾經以為會成為同班同學,可是他升學考試馬失前蹄,成績只是過了振華的錄取線,並沒有進入尖子班的資格。她曾經暗地裡驕傲了好一陣子,甚至媽媽在別人面前誇口的時候也覺得她很爭面子。不過,沒想到,他的出場讓她有種自打耳光的難堪,甚至不敢想像媽媽來開家長會的時候看到那張單子上面的三個大字和觸目驚心的成績,會是什麼想法。
但是,不這樣出場,就不是那個讓她執念11年的人了。
期中考試之後她的同班同學都對這個人議論紛紛,她的座位靠著窗,倚在窗台上發呆的時候,清楚地聽著後桌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他。現在她已經想不起來那兩個女生陶醉而略有羞澀的樣子了,然而她們的聲音她仍然記得,甜膩刺耳,發出「盛淮南」這三個音節的時候,把結尾的「南」念的驕傲明朗,又那麼溫柔曖昧。
一旦你第一次聽說了一個人的名字和事跡,他就會從此頻繁地出現在你生活中。然而對於洛枳來說,奇怪的是,他是她隔壁班的同學,她不停地聽到他的傳言,卻從開學就沒有見過他。她想,也許見過的,只是她不知道那是他,畢竟,誰會知道五歲的孩子長大了什麼樣子。然而那些女孩子都說,他很好看。如果她們沒有撒謊的話,那麼洛枳相信,她應該是沒有見過他的,因為她在這所學校里看到的大多數男孩子,都不怎麼樣。
期中考試之後的幾個星期,這個人的名字和消息都不再需要她刻意留心了,盛淮南三個字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談話。
比如經過籃球場的時候聽到別人大聲喊「盯住盛淮南」,她卻心一慌偏過頭去故意不看球場。
比如後桌的女生說,語文年級小測盛爺排他們班倒數第三,古詩詞一個空都沒有填,代課的語文老師拎著卷子大聲問,誰是盛淮南,還想不想考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