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2023-09-28 21:28:42 作者: 八月長安
    「幸虧你不在,否則又被我吵死。」

    「又?看來你挺有自知之名,以前你的確吵到我。不過我不是很介意。對了,這次自己放音樂聽吧。」

    「洛枳,謝謝你。」

    「好好照顧自己。心結打不開無所謂,吃飽喝足穿暖是正道。」

    洛枳發送出去,心想,勸別人的時候,她倒是永遠心思透徹看淡紅塵,拿得起放得下。

    承擔他人的痛苦的時候,我們都分外堅強。

    憑什麼不恨

    洛枳和媽媽到達火葬場的時候,一向擁擠的停車位上只有寥寥幾輛車。郊區的火葬場一直很冷,北方的風颳在臉上像小刀片一樣。洛枳戴著手套,可是雙手仍然凍得失去了知覺。

    停放骨灰的樓里已經空無一人。大廳收發室的管理員正要出門,看到洛枳和媽媽有點詫異,接過媽媽的手裡的證件本和鑰匙看了一眼,說,副本啊。然後考慮了一下,說,反正沒人了,我要去吃飯,你們進去吧,還完骨灰之後把小門給我帶上就行。

    說完就開了走廊的門,朝媽媽點點頭,走了。

    洛枳知道,沒什麼可以偷的東西,除了骨灰。

    那棟大樓陰涼,甚至比外面還冷。洛枳和媽媽上了三樓,到了第五個房間,第四個架子,第六排第四列,小玻璃窗裡面是暗紅色的骨灰盒,中間鑲嵌著爸爸年輕的黑白照片。

    爸爸很帥。

    玻璃窗一打開,哀樂就緩緩響起來。裡面的小小電子錄音機一閃一閃亮著紅燈。媽媽扶著梯子,洛枳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把外圍的陶瓷做的桃子、冰箱、洗衣機拿出來遞給媽媽。清理完畢後,輕輕地把爸爸的骨灰盒捧出來。

    一年沒來,燒紙供奉的地方已經不是外面的黃土野地了,被移到靠近殯儀館的院子裡面。一排專門燒紙的爐子沿著院子的圍牆鋪開,被煙燻的早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11點半,平常擁在這裡憑藉給死人「念叨」賺錢的一群老婆子也不在。一陣陣的北風把紙灰掃到洛枳的腳邊。

    她用僵著的手幫媽媽把水果、酒和爸爸的靈位骨灰擺好,然後一起點燃紙錢。

    熱氣撲面而來,微微溫暖了她凍得沒有表情的臉。

    媽媽還是哭了。面色慘白,眼淚像短線的珠子。

    洛枳偏過頭去不想聽媽媽的絮叨,「給你送錢來了,那邊過的好不好,洛洛那年考上大學之後冬天就回不來了今年特意回來看看你,女兒能自己賺錢了,我現在這個工作比以前那個可心多了,不用總站著腿也好多了……」

    洛枳的眼淚含在眼裡,就是不願意落下去。

    其實,她怨父親。

    他待媽媽好,待她也好,她和媽媽的生活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他的責任,可是,奶奶家的人心涼薄,以及他自己的死亡,仍然讓媽媽一生孤苦。

    世態炎涼。一腔怨恨平攤到世間眾人的頭上,每個人得到的責問都輕得不如一聲嘆息。所以,洛枳乾脆把濃烈的恨意一分不減地都送給父親和奶奶家人。曾經,也包括盛淮南。

    她考上大學那年,媽媽執意讓她去看看過世的姥姥姥爺和奶奶。她第一次抗拒她媽媽。她只肯看姥姥。

    姥爺執拗古板,不同意媽媽嫁給父親,也不肯幫做普通電工的父親換工作,母親婚後和家裡斷絕關係,洛枳出生後跟姥姥很親,很多僵局才漸漸緩和。父親因公事故去世,又趕上姥爺退休病故,生活原本就不在天堂,更是一下子墜到地獄。

    至於奶奶。當年攀附媽媽家裡的地位未果,父親死後,冷臉大罵媽媽禍水克夫命,把洛枳關在家裡,卻把媽媽趕出家門。

    奶奶家的老房子動遷,分房指標、甚至包括老房子留下的板材家具都被大姑小姑姑和二叔他們颳了個一乾二淨。

    她憑什麼不恨。

    紙都燒盡,一堆黑灰下面還有零星的火紅餘燼。偶爾迸出一絲火星。

    媽媽在背後收拾靈位,洛枳拄著撥弄燒紙的棍子,輕輕地問開口問。

    如果你能收紙錢,那麼在天有靈,為什麼不幫我們?

    我很早就想問。

    媽媽嘴唇發白,有些要虛脫。

    「我自己送回去,媽媽你帶上東西先上車吧。」

    「別,一起回去。你不害怕?」

    「怕什麼。都是死人。」

    洛枳神情冷漠,接過媽媽手裡的靈位和骨灰,把鑰匙踹進兜里,轉身進了大樓。

    樓梯間只有洛枳自己的腳步聲,回音空曠地來回碰撞。

    她踩上梯子,把骨灰盒和靈位以及裝飾都擺好,撂下窗子上的白色紗簾,然後關上。

    頓了頓,又打開。

    爸爸。洛枳喚了一聲。眼淚突然掉下來。

    我錯了。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你要是可以,就多保佑媽媽。

    她關上門,掏出鑰匙鎖好。

    慢慢地往樓梯間走,側過頭看到3號房間的角度剛好迎接射進來的陽光,光線中灰塵緩緩地漂浮,上下翻轉。

    她失了魂一般走進去。

    這個房間的玻璃柜上面都有紅色的小綢緞,把相鄰的兩個玻璃窗連起來。

    都是死去的夫婦。去世之後被兒女移到這個房間,骨灰並排放著,拿紅綢子連起來,中間貼一幅老夫婦的合影。

    她站在玻璃窗前,一張一張照片地看過去。

    以前的人多好,不管愛不愛,感情積累起來,照樣白頭不相離。

    紅綢子一牽,生死都羈絆。就算無論如何生不出愛情,至少在心裡烙下印記,永遠抹不掉。何況,情有獨鍾多半是小說裡面作者的幻想,人心難測,這麼多年,世間不是也只出了一對梁祝化蝶。

    屋子裡實在太冷了,她的腳在室外的時候就已經僵硬,一不小心左腳拌在右腳上一個趔趄跌倒了。冬天穿得多,不是很疼,她趴在地上正要往起爬,一扭頭忽然那看見最下層的玻璃窗。

    玻璃窗已經碎了很久,但是碎片都落在櫃裡面,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因此應該也很久沒有人發現了,裡面落了很多灰。正中的合影也歪倒在一邊。洛枳鬼使神差地伸手把照片拉出來。

    平常的老夫婦合影。但是老太太的臉卻一片混沌,鼻子眼睛模模糊糊地都飄離了原位。

    洛枳嚇得一抖,感覺自己後背瞬間爬滿了汗,卻沒有把照片扔掉。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回去。打著冷戰掙扎著爬起來衝進陽光中,扶著窗台大口喘氣。

    突然褲袋裡的手機震動,她第一反應只感覺大腿上有東西在爬一樣,終於還是嚇得啊一聲大叫起來。

    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

    「盛淮南 來電」

    「餵。」

    「洛枳?沒來上課吧。剛才給你打電話好幾次都不在服務區。發的簡訊你收到沒?法導小測。我幫你答了。」

    心在一瞬間安定下來。陽光照在她肩上,側臉被曬的稍稍有些暖意。

    「小測是嗎?我沒有去,謝謝你了。」

    「聖誕節大家都跟丟魂了一樣,張明瑞也沒來,我一個人寫了三份,手都抽筋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