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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26:44 作者: 居筱亦
    後來,爺爺終究沒有熬過那個的冬天,像如今一樣寒冷的冬天,她爸爸剛從急救室轉到加護病房,媽媽站在房門前默默流淚,而邵峰,被她趕走了。

    方才媽媽一見了他就激動,控制不住情緒地指著他們喊:「你們是想逼死他嗎?」窗外冰凍的寒風打在兩人的臉上,是錐心刺骨的疼。

    猶如那一日,王嵐怨恨地對她說:「夏小冉,你想害死他嗎?」

    然後她站在他的病床前,看著他被一堆冰冷的儀器包圍著,瘦得顴骨凸起來,插著管子的手青筋爆現,呼吸很虛弱,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邵峰,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時她就想,他們為什麼要愛得那麼艱難?又或者說,如果在那個衣香鬢影的晚上,在他遇到她之前她先轉身,也許他們就不會相愛。

    醫生說夏之年的病情暫時穩定,溫淑芳終於冷靜下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絮絮叨叨地說:「囡囡,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疼你。」

    昨晚夏之年回到酒店以後,一直就睡不著,坐在沙發上吸了一晚上的煙。儘管白天那樣憤怒,可到底他骨子裡還是疼小冉的,後來跟妻子商量的時候還堅持說他相信自己的女兒,他嘆氣說:「如今年輕人的事我們也管不著,只要囡囡覺得幸福,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只是沒想到他那樣清風傲骨的人都已經那樣妥協了,原來還不夠。

    他們同意了,不代表別人也同意。

    早上溫淑芳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就看到夏之年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手裡緊緊捏著一個大信封,溫淑芳不明所以,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輕喊了句:「老夏?」才走到他跟前他就忽然間捂著胸口,仿佛很難受,她還沒來記得給他拿藥,他就已經倒下了。

    在救護車上,他曾短暫的清醒過來,只是抓著她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他們家……欺、人、太、甚,囡囡……不合適。」

    不知道是什麼人,跟他說了什麼話,又給了他怎樣的傷害。

    那個信封的東西,溫淑芳沒有看,也不敢看,她從手袋裡拿出來把它遞給夏小冉,帶著哭音問:「囡囡,是不是為了他,你連爸爸媽媽都不要了?」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痛心,這個他們從小寶貝長大的女兒,視為驕傲的女兒,竟如此傷他們的心。

    夏小冉攢著信封一直搖頭,淚如雨下,一滴滴淚落在她米黃色的裙子上,暈開朵朵的花,嘴唇被她咬出血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爸爸有什麼意外,她如何原諒自己?

    她靠著冰冷的牆面,淚水模糊了眼睛,覺得自己走到了一個死胡同,無論她怎麼堅韌怎麼反抗,那堵厚厚實實的阻礙還是擋在面前,不單只她自己走投無路,她還捎上父母,讓他們受屈辱受傷害,還有邵峰,他本來該是揮斥方遒的天之驕子,現在卻甘願跟她窩在小小的套房裡,只為了堅持他們可悲的可憐的愛情。

    她想在醫院裡等爸爸醒來,可媽媽不同意:「你爸爸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先回去吧。你長大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掂量。」

    她渾身一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全身的神經都麻木了,只是機械式地往前走,好像連方向也找不到。直到邵峰把她拉住:「小冉!」原來他一直就沒離開過醫院。

    她擦乾眼淚,茫然地抬起頭看他,他的眼睛滿是血絲,底下還有青黑,臉頰瘦得讓人心疼,她又想哭了。

    邵峰想伸手抱抱她,又發現自己的手很冷,半路縮回來搓熱了,這才拉起她的手問:「伯父怎麼樣了?」

    她逼自己打起精神,言不由衷地搖頭:「別擔心,沒事了。」

    邵峰怔了怔,複雜地看著她,卻沒有戳穿她的話,只是貼著她冰冷的臉喃喃:「對不起……小冉,對不起,是姑姑……」其實他猜也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而一通電話,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悶聲說:「我不怪你,不關你的事。」怪只怪,他們愛得這樣深,緣分卻這樣淺。

    她拉著他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火鍋食材,回家熬了一鍋飄滿辣油的四川火鍋底,沸燙的湯麵歡快地跳躍著,他喜歡吃辣,邊吃邊嚷著喜歡,一直沒停過筷子,後來發現她根本沒有動,轉頭看去,她簌簌地落著淚。

    他一下子急了,連忙丟下筷子,拿紙巾笨拙地替她擦眼淚:「你怎麼了?」

    她推開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說:「就是太辣了,難受得忍不住,辣得喉嚨都黏起來。」

    他彎唇傻傻地笑了笑:「,那多喝點水,以後啊,記得做個鴛鴦鍋,你一半,我一半,誰也不耽誤。」

    這話,讓她沾了辣味的喉嚨更添了些許苦澀,以後,以後,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的以後。

    飯後,他主動負責洗碗,還推著她先去洗澡。

    然後他們靠在一起看了一部電影,是老片《勇敢的心》,她依舊哭得淚水嘩啦嘩啦地流,華萊士的死,和伊莎貝拉的情,每一幕都擊中她的淚點,其實戲裡戲外,那麼多人和他們一樣,相愛卻不能相守。

    夏小冉早上起來的時候,邵峰還在睡,才踏入初冬屋裡就開了暖氣,都這樣他還是睡了很久身體才暖和一些,這是病根。被子的半角滑下,露出他精瘦的胸膛,手臂、靠近心臟的地方有幾道疤痕,她一直不敢碰,仿佛那疤痕那疼痛是落在她身上一樣可怕,而他原本可以活得很瀟灑的。

    她很艱難才忍住,沒有流淚。

    她先到廚房做了早飯,擺在保溫瓶里溫著,然後到陽台上把她和他的衣服都收起來,規規矩矩地疊好放在衣櫥里,然後把自己簡單的幾套衣服放到袋子裡,不舍地環顧了這間房子好久,好久,可再不舍,還得舍。真有些諷刺,她答應過不會放棄他的,可如今她要食言了。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跟家人反目,車禍,她被迫接受了傅希堯,她父親一再病危,現在的她再不能為這份愛失去什麼了。

    漸漸地,愛會變得模糊,變得什麼都不是,才發現,堅持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邵峰在睡夢裡隱隱地聽見門響,迷迷糊糊地醒來,下意識地往身邊一探,空的,他一下子醒了,踩著拖鞋往客廳走,聞到粥的香味,他喊了一聲:「小冉?」

    沒有人回應他。

    他轉了一圈,沒找到人,覺得有些不對勁,洗漱後想拿衣服穿,發現衣櫃裡只剩下他的衣服,他的手握著把子僵了很久,默默地穿好衣服,默默地扣上扣子,然後,默默地坐在床沿。悶悶的暖氣里仿佛還帶有她的氣息,他用手捂著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還能做些什麼。

    手裡拿著放在床頭櫃的相框,她和他的合影,還記得那位攝影師說他們很有夫妻相的。

    照片漸漸變得模糊。

    小冉說不怪他。

    而他,也不能怪小冉。

    她那麼冷靜,他也很平靜,也許他們心裡已經早早有了預感。是他的身份他的家庭把小冉逼到絕路,一步一步摧毀他的幸福,躲也躲不開,藏也藏不住,就連他什麼都不要都不行,正如小冉所說的,那是跟他連著血脈的血親,如何斷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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