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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8:16 作者: 公子歡喜
    秦央揉了揉眉心抵擋睡意:「專業不對口,我幫不了你。」

    於是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

    隔天還是逃了一下午的課又轉了三部車跑去了新校區,看到講台上的男子神采飛揚意氣風發,一副新世紀的精英模樣,絲毫想像不到昨晚電話里那個不斷喊著「秦秦」的孩子氣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口。

    「喲,漏底瓢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同來的糖糖斜覷著講台上的人,「哪裡抄來的講稿?」

    秦央抱著臂膀淺笑:「他自己寫的。」

    糖糖狐疑地看著秦央:「你沒插過手?」

    「沒有。」秦央頓了頓,「就是幫他改了些詞語。」

    他寫得太張狂,天上地下就他一人明白似的,難怪教授會不讓他過。

    「切……」大小姐看沈晉的目光於是又貶了三分。

    身邊一陣掌聲,沈晉捏著皺巴巴的講稿徑直往這邊走來,臉上是驚喜的神色:「你怎麼來了?」

    秦央指著糖糖道:「她想看看你們的唐副副授。」

    沈晉臉上一陣挫敗:「哦。」

    明晃晃的幌子暗地裡伸過手來狠狠地掐秦央的胳膊:「你們就裝吧,掐死你們兩個算了!」

    兩個校區距離很遠,回家的路線也不一樣。

    許多人下車換乘,又有許多人上車。秦央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沈晉艱難地從人堆里擠了過來:「找我?」

    「沒有。」伸手接過他的包,秦央歪著頭看沈晉,「算得很準啊。」

    沈晉擠眉弄眼地炫耀:「天才的智慧。」

    秦央把一直捂在手裡的奶茶遞給他:「來回乘了幾遍?」

    「喂,不要說得這麼直接好不好?」奶茶還是能暖手的溫度,帶著秦央的氣息,沈晉咬著罐子,眼中隱隱閃過一絲羞澀,「五遍。」

    上了車就從車頭到車尾仔細找一遍,然後就趕緊下車返回,害得維持秩序的大叔以為他是在車上發小廣告的,盯著他看了許久。

    秦央垂著頭不說話,這個人……上一次是六遍,再上一次也是六遍,第一次是七遍……他是下午兩點三十分下課,這傢伙從兩點起就開始頻繁地在地鐵站之間來回,真是……下次整頓地鐵秩序的時候,會不會把他和發小廣告的、乞討的、賣報的一起整頓了?

    地鐵上總有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一個車廂挨一個車廂地乞討。跪在秦央身前的小女孩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無表情的臉上卻早早失了稚氣。

    秦央掏出零錢放進她手裡的破罐子裡,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另一個人的,觸感是溫熱的,熟悉而令人懷念。秦央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手指擦著手指,撩起一串悸動。

    小女孩低聲說了句:「謝謝。」

    秦央回給她一個笑臉,繼續低著頭,仿佛沈晉腳下那雙球鞋更有研究價值。

    「秦央……」尷尬的沉默之後,沈晉終於開口,聲調有點低,期期艾艾的,「我覺得……嗯……那個……」

    秦央垂著頭組需地聽:

    「南京東路站到了,請到站的乘客依次從列車右邊車門下車……」甜美的女聲蓋住了沈晉的遲疑,真是能挑時間。

    秦央身邊那個一直在打瞌睡的學生搖搖晃晃地起身下車,沈晉順勢坐了下來:「上個月在忙那個姓唐的……就是唐逸的,那個唐逸的作業,他判我不合格。」

    列車重新開門、啟動。秦央道:「我知道,你說過了。」

    沈晉頓了頓,繼續支吾著:「那個……他說我沒用心,我又看了看,是沒用心。」

    難得聽他肯承認自己的錯,秦央豎起耳朵聽,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因為……那個因為……我老想別的。」人高馬大的男生把臉漲得通紅,兩手怎麼放都覺得彆扭,喝剩一半的奶茶跟著車廂一起晃蕩。

    「誰叫你胡思亂想。」忍了半天沒忍住,秦央輕聲斥他。

    沈晉就「嘿嘿」地笑,笑得好似偷了腥的貓。

    坐在沈晉身邊的中年大媽又招呼來一個大媽,只能坐六個人的長椅硬是擠進第七個人。

    身體挨得更緊,沈晉順勢半摟半抱地攬住了秦央:「秦央、秦央、秦央,你不理我,我挺不習慣的。」膩得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秦央挺起腰杆,一肘擊向他的胸膛,脫開他的懷抱:「久了就習慣了。」

    你不說,我不說,彼此懷柔著,也被懷柔著,情不自禁,真心多於假意。意思都擺在明面上了,就缺了口頭上那道程序。

    糖糖無限哀怨地瞪著那雙被她稱為「刑具」的高跟鞋:「如果他打死也不說,你怎麼辦?」

    「那麼就我先說。」秦央笑道,鏡片後的雙眼犀利異常,「前提是讓他先穿著這雙鞋繞師大走一圈,然後我再說。」

    糖糖無語望天:「那和他先說有什麼區別?」

    第十章

    秦央媽媽在下班途中不慎扭到了腳,痛得坐在路邊雙淚漣漣。

    那時候,已經放假在家的秦央和沈晉正窩在秦央家的客廳里看《斷背山》。

    影片才剛剛開始,木吉他的聲音流水般響了一遍又一遍,畫面定格在那段經典的黑屏上,黑糊糊的畫面中偶爾傳出兩聲粗重的喘息。

    沈晉涎著臉湊過來問秦央:「你說,他們在幹什麼麼?」仿佛口水滴答的大尾巴狼。

    秦央眯起眼睛瞟了他一眼,方要開口,手機先「烏達拉、烏達拉」地唱了起來,這是秦央媽媽的專屬鈴聲,可憐又無奈的兒子在母親閃閃發光好似電燈泡的眼瞳下做出的讓步。

    「秦秦啊……」尾音拐了十八個彎,哀怨淒楚,直追京劇里那個黑衣裳小寡婦。

    醫生看著核磁共振報告說,是跟腱斷裂,要住院,要手術,要靜養。偏巧這段時間秦央爸爸出差去了,所有的事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秦央頭上。

    秦央媽媽痛得「哎喲哎喲」直叫喚,可憐巴巴地瞅著兒子:「媽媽會不會變成瘸子啊?很難看的呀……」

    秦央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訴她:「不會的,醫生說是小傷。」

    沈晉把他的手提電腦拿了過來,她才暫時轉移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看徐長今一如既往地搖頭哭泣:「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娘娘,不是這樣的,娘娘……」

    那是怎麼樣的,你快說啊……秦央和沈晉看出一頭熱汗。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小區物業又找上了門。樓下鄰居反應,最近衛生間漏水現象嚴重,緊靠衛生間的臥室牆壁濕了一大片,懷疑是秦央家的水管出了問題。

    大總管出差在外,太后大人躺在醫院裡一問三不知,台子爺秦央對裝修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只能一步一步摸索著來,找水管公司,找當初的裝修隊,找物業,再去樓下給人家賠禮……

    「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手機在大衣口袋裡亂蹦,沈晉的聲音穿過汽車的鳴笛聲落到秦央的耳朵里:「飯吃了沒有?」

    「還沒。」

    「外面冷不冷?」

    「你出來走一圈就知道了。」

    「水管的問題查出來沒有?」

    「還沒,他們說後天來家裡看看。」秦央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瞬即消失在了夜空里,「我媽呢?」

    「還在看那個『娘娘、娘娘』的片子,我受不了了,逃出來透口氣。」

    沈晉的聲音有些鬱悶,秦央輕輕地笑了起來:「嗯,我媽……就先麻煩你了。」

    十八歲就是成年人,就要擔起責任了。尤其是男孩子,要是放在從前,這個時候都有一群娃娃圍著他喊爹了。現在倒好,都二十出頭了,這麼兩件事就能弄得他手忙腳亂焦頭爛額。

    華燈初上,滿街燈紅酒綠,溢彩流光。沈晉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篤定的、認真的:「放心,我把她當我媽呢。」

    身體一旦太疲倦了,心就很容易被打動,三言兩語就能掀起心中的巨浪滔天。一陣酸澀猛地衝上鼻端,秦央怔怔地握著手機:「沈晉……」

    那邊卻先搶了話:「咱媽叫我了,我去看看。」

    手機里「嘟嘟」作響,焦躁的心卻莫名其妙地安定下來,幸好還有一個沈晉,在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身邊至少還有一個沈晉作為依靠。幸好……

    秦央媽媽跑遍了S市才相中的米色地磚被整塊整塊撬起,秦央苦笑著站在門邊看,暗自慶幸自家媽媽還在醫院裡住著,不然,讓她看到這副模樣的家,恐怕又要心疼得嘮叨上好幾個月了。

    漏水的癥結找到了,找來的裝修工人蹲在地上仔細地重新塗上防水膠水。

    沈晉不知從哪兒摸出條煙,「阿叔阿叔」地招呼著他們。秦央媽媽找來了秦央外婆照顧,所以他就從醫院裡跑了出來。

    照顧病人也不是輕鬆的活,端茶倒水通宵陪夜的。秦家支系繁多,家族龐大,單單每天那些親戚朋友、單位同事的迎來送往就累人得很,也難為他一個一個應付過來。

    秦央看到沈晉的眼眶邊已經起了黑眼圈,頭髮也有些亂,神色間隱隱泄露出一絲倦意。仔細想想,從秦央媽媽住院以來,他就一直留在醫院裡,沒怎麼休息過。

    去探病時,在病房裡聞到一陣梅花香,秦央媽媽指著床頭的花瓶笑得好似懷春少女:「晉晉幫我從醫院的小花園裡摘來的,香不香?」

    遞到手裡的飯盒總是溫熱的;每次跨進病房就先看到他的笑臉,疲倦的時候,靠著的總是他的肩膀。

    沈晉,不但照顧著他的媽媽,也在照顧著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無事時玩鬧消遣,有事時分擔解憂。誰都能離開別人一個人生活下去,可是總要有這麼一個人,在冷風呼嘯的寒夜裡惦記著自己有沒有吃飯,有沒有穿暖。窩心得讓人鼻翼抽動,好半天才撐起一張難看的笑臉。

    似乎感受到秦央在看他,沈晉回過頭對著秦央一笑:「快弄好了,等等我們一起去吃飯。」

    將近年關,平素在路邊擺攤的小販都返鄉了,只有一個賣什錦羹的小車還停住路邊。那是用藕粉沖調出來的飲料,加進了薏米、花生、山楂、葡萄乾,口感酸酸甜甜的,不似奶茶一樣起膩。

    天空忽然明亮起來,絢麗的煙花在半空「轟」地一聲綻開。然後,接二連三地,有大團大團的花朵出現在上萬,火樹銀花,照亮半邊夜空。

    秦央捧著微燙的飲料仰起頭看,赤橙黃綠在眼前交替上升,再一起炸開,與底下閃爍的霓虹交映成趣,共同繪就一副斑斕夜。

    身邊的沈晉一直沒有動作,他說:「秦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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